雪梨花
外公家的小院里种着一棵雪梨树,它与一排矮小浓密的常青树在一起略显高大,我不知为此它是否骄傲,但它总会给我们一种家的感觉,就像外公一样。
往年的每个九月,是一年中我们一家三口到外公家最勤的一个月,因为雪梨果黄了。树上的梨,有大的、小的、黄的、青的,它们像极了我们。每次到外公家,树上的梨都是先到的人先得,后来的人只有眼巴巴看着那些涩涩的青果,有些还没黄透的,谁也不敢尝试去碰,用我们几个小辈的话来说就是:外公的眼睛是长在树上的,一次成熟几个也是他说了算。
外公的八个儿女携带着家眷都到齐了,同时,二十多张嘴也到齐了。梨子自然只是解解渴,尝尝鲜,大多都是几个姑爷拿着长棍打下来,我们几个小辈在树下抢,呱呱叫的肚子还得等外公从厨房里出来,解掉围裙,坐在屋檐下,点上一根遵义牌香烟。这时乖巧的儿媳妇都很机灵,外公烟还没抽完,厨房的饭菜已被端上桌面。
在外公家吃饭也有讲究,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小孩跟着女人吃。也并没有封建思想还停留在外公家,只是女人们都不喜欢烈酒带来的气味,她们只钟情于桌上的美味。而恰好相反,男人们只热衷于烈酒的飘香和烫喉的热辣,桌上的美味也只是下酒菜罢了。
男人们喝酒不像在外与朋友喝酒,我从未见过他们玩扑克牌、划酒拳,大多都是:“老爹,来,我敬您一杯。来,大舅喝一杯。来姨爹我敬您一杯”。你敬过来,我敬过去,只有外公谁也不敢敬,他坐在桌子正中间那个位置,吃吃菜,喝喝酒,看着他的儿子和姑爷,时不时瞟一眼他五公斤装的酒壶。
这时乖巧的儿媳妇们坐在小院的一角聊天,不时向酒桌看上一两眼,直到外公起身说:“不吃了,你们慢慢吃。”外公进屋后,她们便坐不住了,纷纷前往酒桌,开始唠叨自己的丈夫今天又喝了多少,几个姨爹也少喝点之类的话,其实她们只是想早点洗完碗,参加下一场“战争”。
月儿当空挂,明亮如心。如果说饭桌上的酒是男人们的重头戏,那对于女人们而言那只是个开胃菜,接下来四人一组的“战争”才是她们大放异彩的时候。全家人总的分成三组,我们小孩子不在内,有时还看都不给看,父母们都是外公的徒弟,虽然不给看,但我们年纪小学得快,也算得上个初出茅庐的徒孙。在“战场”上外公却总是斗不过她们,不知是故意让,还是运气不好,每次都输。每当他输后都会说上一句“我气啊,我吃不克啊”逗得满堂大笑。
夜已深,“战争”随着午夜的到来也停止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早已在沙发上睡着,母亲把我抱到父亲的背上,虽然我已经醒了,但是我还是闭着眼装睡,生怕自己多走一些路回家。外公就会在这时叫外婆拿给我们家两块钱,用作坐三轮车回家的车费,父母总是推脱,然而总拗不过外公,外婆说这是他的心意。
出门时,我赖在父亲背上,看见院中的雪梨花在月色下绽放。
前些年,我上高一,大年三十夜,零点。父母们都在屋内激战,我和外公独自坐在屋顶,我们没有放烟花,外公对我说:“在他家屋顶可以看见整个小城放的烟花,就在眼前绽放,多好。等这半小时的烟花放过了,安静下来,便是新的一年,也便是开春了”。
外公去世了,在我与他一起看烟花的第二年,从那以后,二月风再也吹不白九月的梨,院里的雪梨树再也没开过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