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书屋
暗绿色的青苔肆无忌惮地游荡在小巷里凹凸的青石间,它们蠢蠢欲动,狂傲地想闯出这条巷子时,却被一个看起来温柔的女人在巷口转角处拦下,巷口属于那个女人的那小片地。那些青石被她推倒后,铺上了水泥,盖起了一层楼的小平房,从那以后,在这个女人的领地里,青苔再也没敢想过此事。
巷口的书屋虽在城市的主干道上,但却犹如绵长闹市中的一座孤岛,或更像在歌舞厅里独自喝闷酒的人,它的左面是巷,右边和后面是一块奇形的空地,那些空地是女人的丈夫家的老屋基,它们属于她丈夫的其他兄弟,虽然他们都不知道用平分得的这巴掌大的地方来干嘛,但也不让女人占用一厘米。所以巷口的书屋不大,一层楼高,十来平米,屋的中间隔了一层薄薄的木板,一推便倒,锯子在靠墙的板边横竖各划一刀,开出个口子,女人在口子上端的木板上钉了两颗钉子,钉子上挂上旧床单,这本就不大的地方硬生生地有了隔屋。
屋子被女人分成两间,里面那间靠墙的两边放了两张床,一张是她和丈夫的,一张是她儿子的,两张床的中间同样是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课桌,桌上有锅和碗,还有一扇窗。屋子的外面那间比里面的要敞亮得多,女人下岗后,在亲戚的推荐和帮助下,请木匠在靠墙和木板的地方打上了木柜,柜子里装上从省城批发来的书,粗糙的牌匾挂在卷帘门的上端,刻上“三味书屋”四个大字后,这几平米的地方便开始记载这个女人往后二十多年的时光。
破晓,黑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总是一瞬即逝,巷子里邻居家的狗没有叫醒自家的主人,却叫醒了她。“咔”,她摸黑拉亮床头的台灯,灯是她与丈夫结婚时买的,灯罩是红色的玻璃做成的,灯打开后,红色和黄色相间在墙面上,并不会显得那么空旷和寂寞。灯不会开太久,因为她的儿子还在睡,她穿上衣服拿起水壶和脸盆后,光亮便随着女人掀开隔间帘子的背影熄灭。女人小心翼翼地拉开卷帘门,黑夜正和白昼进行交替,天色蓝蓝的、暗暗的,迎面吹来一阵晨风,清新的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她勾下身子扒开盖在炉子风口处的铁盖,换上一个新鲜的蜂窝煤,让憋了一夜的火在这样的清晨尽情释放燃烧,这个炉子便是她们家的“灶台”,被放在卷帘门外靠墙的角落处,与一个塑料水龙头在一起,女人把水壶接满水,放在煤炉上后,便拿出扫把开始打扫屋里屋外。
女人的书屋和同街的早餐店一同开门,可四季下来,清晨到书屋来买书或租书的也只是偶尔的素人。
阳光慵懒的午后,街上偶有的行人沿着街铺的倒影前行,女人坐在书屋里的玻璃柜旁,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马路上那些虚无的火苗,似乎她越看得认真,它们就越烧得旺盛,些许,甚至能烧掉了那些她埋在心里的忧虑。前些日,她又关掉了书屋的门,又去了一趟市里面,县城通往市里的班车汽油味道总是很浓,她早早地来到车站,与第一班车的司机说明她晕车的情况后便坐上了第一排的位置,每次坐车时她都心想,清晨空气好,汽油味道不浓,坐第一排看着前方就不会晕车了,可是每次到站后她都是第一个冲出车门,跑到墙边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开始呕吐,她呕吐时眼睛血红,脸上青筋暴起,黏稠的口水丝从青乌色的嘴角往下流,一阵呕吐后,她用矿泉水漱了漱口,又踏上去往她儿子所在学校的公交车。
这样关掉书屋去往儿子所在学校的路,那些年她去了很多很多次,她对儿子执着的爱,褪掉了叛逆时期那个孩子金黄色的头发,她用五角一块积累起来的租书钱,让孩子踏进的学校越来越贵,越来越好。
破晓后,女人抹黑拉开台灯,屋里只有她一人,几年前他们家已搬了新家,城市规划,书屋下这块地基将要被拆掉,经营了二十多年的书屋自然也停止了营业。女人拉开卷帘门,天色蓝蓝的,暗暗的,就像多年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