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正午,骄阳似火,我们来到了阿足古寨。绿树浓荫的“阿足古寨逸乐场”上,闲适的乡亲们正坐在那里消夏纳凉。“逸乐场”上矗立着两棵参天古木,一北一南,冠盖如云,把整个“阿足古寨逸乐场”遮护得荫凉可人。逸乐场的东半爿悬空而在,一股清泉从底下汩汩流出,唱着欢快的歌谣,流向陡然下降的沃野里去,滋润稼禾,灌溉田园。
阿足古寨的乡亲们坐在凉风习习的“阿足古寨逸乐场”上,招呼顶着热辣辣的阳光匆匆行来的我们:“这么热的天,快来歇凉 !”
凉卷粉只是小吃,人们中午吃过正餐以后,卖凉卷粉的生意就会一时清淡,少有客人惠顾。所以,这时我们往往会偃旗息鼓,不叫卖不兜售,找个地儿,泊车午休一段时间。广场边上那家主人热心地让我把流动的摊档——我们的小吃车开到他家朝门里躲凉,以免晒着车上的食物。然后,我们两口子坐到乡亲们中间去,闲聊起来。
我的午睡资历很高,哪怕是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在这么些陌生的乡亲中间,我也能瞬时入定。聊了一会,我躺卧在“逸乐场”的浓荫里,沐着凉爽的山风,香甜地睡起午觉来。妻也“夫睡妇随”,斜倚着廊檐下的‘美人靠’,酣然入梦。
等我醒来时,场上多了些乡亲。后到的乡亲们在向先前的乡亲打听:“这两个客人咋在这打瞌睡?”前面的向他介绍说,我们是卖剪粉的。话才说到这个地步,问话的人就大彻大悟地‘哦’一声:“哦!都吃饱了饭,谁还买卷粉呐!他们是得等到晌午后才会再有生意。”有人概叹说,做生意也苦呢,连午觉都睡无定所。
对面一个正在端详我的老大娘一开口就让我惊奇不已:“你家是不是纳桑的?你妈是贺茂兰对不对?”我点头连连称是,诧异地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老大娘欢快地说:“你外婆家是大寨的,我也是从大寨嫁过来这里的。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我和你妈妈很要好呢!我看你的貌相很像你妈妈,猜出来的。”当她问知家慈已然仙游天界时,神色黯然,喃喃道:“怪不得好久没在街上遇到她了呐!”从此很少开口,沉浸在一种深深的复杂情绪之中……
妻醒来之后,继续跟乡亲们闲聊。我则在连缀于阿足逸乐场后面的这爿高高的寨子中信步闲逛起来。这里,石屋丛杂,相隔着三尺深巷,相安而在。装修洋气的石屋之间,零星散落着三五椽古旧瓦屋,留存着一些断壁残垣。单从老墙那一块块“五面石”打磨的精致程度来看,就可想见,当时寨子里一定住着好些大户人家。我举着手机拍照,我拍苔痕斑驳的青石老墙,拍古董级的镂空的龙凤石窗。我这么个怪异的卖粉客人独自在幽深巷道里兜兜转转,拍这拍那,却并没有谁狐疑、反感。无论在哪一个转角,从哪一家门里出来的人,见了我,都热情亲切地打一声招呼,或者微笑一下,点头致意,随和亲切得很。
写着“阿足古寨逸乐场纪念碑”字样的四棱青石碑后面,石墙上镶嵌着的是另一块同样形状的白石四棱碑。墙上那座石碑与崭新的“阿足古寨逸乐场纪念碑”截然相反,它古旧、沧桑、风雨剥蚀得字迹都有些漫灭难辨了。看上去,那一定是经历了很长历史风雨冲刷的古碑。之所以用墙壁将它镶嵌起来,也是出于保护古迹的考量吧?一个敏感的老太太坐在碑侧,我想走近古碑细研铭文,她就刻意的往旁边挪挪,搞得我心怀歉歉,有点不过意,于是,放弃了对那块古碑刻的研究与拍照。好在古寨距鄙乡十来里路而已,要想重游,随时得到,以后再详细观瞻吧。
下午两点刚过,我和妻离开“阿足古寨逸乐场”,开着三轮车到下寨串户兜售。北村口,几个嘻嘻哈哈的开心大妈拦下我们,买这买那。末了争着抢着拿钱买单。有俩大妈跟毛头小子一样,笑着纠缠在一起,滚在地上也在所不惜。其中一个的手臂被另一个的银手镯刮破了一点皮,并渗出一滴血来。那大妈一边揩掉血迹,一边笑骂闺蜜。然后俩人又争着抢着递钱给我,胡乱咋呼:“接我的接我的!”“把她的还给她,我开我开!”搞得我莫衷于是,左右为难。我大声叫停,说:“各出各的吧,免得我在中间为难。”这样,一场激烈的善意争端才宣告平息。
一对相依为命的老夫妻,男女都在八十左右年纪。老太太说,自己要豌豆凉粉。把老头喊过来,问他吃啥?老头说也要豌豆凉粉,并声明:分量要少一些。老太太跟我一通解释,表示歉意之后,又问老头,是不是确定少要一点?老头嫌老太 里 嗦,让他觉得丢人了吧?一声不吭,扭头就走,回家去了,再也没露头。老太太也不恼,知心地说:“你们看,又生气了!这个老者脾气大,惹到(一言不合)就使性子,耍小孩子脾气。”老太太买了两份凉粉,把老头的那份端进屋去给他吃,自己端着碗汇入树荫下消夏纳凉的邻居们中间,一边自己吃,一边喂给别人家的孙儿或者曾孙儿。
兜兜转转了一圈,出了下寨,驱车爬回上寨里来。到了“阿足古寨逸乐场”下面那家村店前时,村店隔壁的人家里站出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其中的女主人嗔怪说:“早就听到你的声音了,却等这么半天才上来!好几天没吃粉了,给我们一人裹一张。”我从车斗里拎出我刚从网上淘来的车载储水桶,放在她家院坝坎上,开了水龙头,让执事的妻子接水洗手。妻包裹卷粉,我在一旁瞎忙或者呆站。
风风火火的妻子应付完这一波芳客,不容置疑地指令我:“快点开车走,到下一个寨子去——耽误了时间,怕是要卖不完!”我应声而动,像个训练有素的坦克兵一般麻利地跳进三轮车驾驶台。灵便的三轮车轰然启动,迅疾蹿出,像奔袭目标的金钱豹。等我们一路飞奔,行了好几里路,爬上那个巨大的山间盆地口沿时,在义龙大道边上,一个马路天使——年轻的清洁工女士拦住我们要买卷粉,我们才察觉犯了一个大错误:把那个车载储水桶落在那三个女子买卷粉的地方了!
我们沮丧极了!此时,着急卖粉的事儿被搁置心外,只考虑那只桶。那是只样式新颖,很是实用,市上无卖的车载储水桶,人见人爱;又是落在大路边上,人来人往的……,越想越觉得那尤物没有失而复得的可能了。我只是一味地痛心疾首。妻当机立断,说:“走,返回去碰碰运气:在就要,不在了也落心!”
当我们调转车头,返回“阿足古寨逸乐场”下那家门口时,远远看见我们的水桶被细心地挪向里边,安然搁在人家门墩旁。那一对年轻的夫妇说:“我们担心小孩子不懂事,帮你碰倒摔破。提往里边,确保安全,等你们来拿。”大喜过望的我们说:“还担心被人拿走了呢!”旁边的村店主人说,在我们这里,丢了东西,一般不会被人捡走的。
这可真是路不拾遗的高古之风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