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磨
韦贞茂
三年前,我和大哥看到石磨躺在屋的一角很碍事,便拿去砌猪圈。石磨刚上墙,前来叫我们吃饭的母亲看到了:“你们为啥把这两扇磨子拿来砌墙,赶快给我拆下来!”母亲下“命令”的同时还动手拗石磨旁边的石块。母亲的举动不仅让我和大哥无法理解,还感觉很委屈。我很纳闷,明明就是两块废石头,留着还有什么用?
“妈!砌都砌好了,不用拆吧。”“不行!拆下来,抬到后院去!”没想我的话蹙怒了母亲,声音很大。大哥向我眨了一下眼,暗示我“撤墙”。虽不理解母亲的想法,但还是乖乖的和大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石磨抬到后院的屋子里。这事确实让母亲生气了,那天的早饭母亲都没吃。后来与母亲唠嗑和我零碎的记忆中,我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一九二六年六月初六,外婆生下了母亲。母亲满月时,外公特地打了一副石磨,作为母亲的“满月礼物”。母亲十九岁嫁给父亲时,这副石磨也随同母亲来到了我们的家。从记事起,就知道母亲每天都比父亲起得早,起来时顺便把我背在背上,然后就去箩筐里撮半撮箕包谷,“嗡嗡”地推起了那副石磨。母亲身体随着石磨的转动,有节奏地前俯后仰,不一会,在母亲背上摇曳着的“摇篮”里,我随着“嗡嗡”的催眠声睡着了。确切地说,儿时的我是在“摇篮”和“嗡嗡”声中度过的。母亲磨完面后,将粗面放到筛子里筛,漏下的面算是精面了,再用水拌均,用甑子蒸熟,就成了一家人的口粮。每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家人已在桌上吃饭。我还不会拿碗筷,母亲总是将包谷面饭一口一口地喂进我口中。
和大哥闲聊时,大哥也想起了五岁时的一段往事。一天夜里只听“砰”的一声!独居山野的农家大门被狠狠踢开,声音打破了深山里的寂静,我们一家人从床上被赶到屋外空地。大哥不敢哭,晃动的火把中隐隐看到几支枪口在对着家人。母亲抱着大哥,身体在瑟瑟发抖。忽然,“轰隆”一声闷响,堂屋里的两扇石磨应声坠地,从一个高大的黑影前滚向了堂屋的另一角。大哥还记得,石磨落地时,母亲突然把他抱得很紧。“搜,就算一颗粮也要给我带走!”“黑影”发令时还狠狠给了父亲一记耳光。一家人都吓懵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接着就听到家里翻箱倒柜的声音和耕牛被赶出圈门的“哞哞”声。天渐渐亮了,晃动的火把也渐渐远去。父亲快步走向牛圈,母亲则把大哥放在地上,直奔石磨躺在的角落。过后母亲给大哥讲,家被土匪抢了。我家后山密林深处有个山洞,为防土匪再次来抢,母亲和父亲便把粮食搬到山洞里,当然,那对石磨也在黑夜里被一起抬进了山洞。抬石磨的时候,大哥提着桐油灯在前面帮忙照亮,一路上走走停停,石磨和父母亲一起歇息了十多次。这样,“嗡嗡”声又在山洞里响了起来。
后来,寨子里安静了,母亲和父亲又把石磨“接回”家。“接”石磨回家时是大白天,有大伯、三叔等六七个人一起抬,母亲还特地杀了一只孵蛋的老母鸡招待他们。那时能有石磨的人家很少,他们家的饭都是那对石磨磨出来的。到一九九八年,家里添置了电磨,石磨才“退休”了。
我的记忆中,母亲七十岁时还坚持推磨,一生没得过大病,即使有点伤风感冒,到后山上找把草药,剁碎后用石磨磨成浆煨着喝,两天就好了。前几年,母亲冒雨去屋后排水,第二天便着感冒,还有点严重,大哥请来医生打了两针。母亲没有打过针,很怕打针,要坚持吃山后头的草药,当时大哥和医生就像哄小孩一样,母亲才勉强同意的。母亲现在还能上坡干活,还能背六十来斤的东西走几公里,偶尔还会到后院的屋里清扫那对石磨上的灰尘。
今年母亲过九十周岁寿辰时,她亲自点上一炷香,插在石磨旁。老屋有些昏暗,但可以清楚看到那两扇石磨尽是岁月的斑驳痕迹,磨的表面沟壑纵横,和母亲一样已过望九之年。母亲插香的那一刻,我看到母亲的眼一直停在石磨上,目光宁静……
到现在,我和母亲相伴已有四十二年了,但陪伴母亲时间最长的还得数躺在后院老屋的两扇石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