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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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顺茶叶

发布时间:2018-11-27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吴厚炎

安顺茶叶

吴厚炎

  要说“晕车”,多半是指汽车,因烧汽油,难闻。那么,坐柴油车晕不晕呢?不知道。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如果你经常晕车,是好事,这表明汽油充裕,可以四处去坐。其实不行,汽油紧张。所以,当时凡有铁路的地方,得坐火车。1963年我与未婚妻赴兴义工作,就是先坐火车到安顺,歇一晚,第二天再上汽车。当时有直达兴义的火车就好了,这就不知节约多少汽油,又让许多人不晕车。

  我妻子凡坐汽车必晕,但她首次晕的不是汽车,是火车,就是1963年到安顺的那一次。当官的很少晕车,因坐车跑上跑下协调种种关系,得到锻炼。妻子缺少这种训练,平衡性就差,所以,火车到安顺站一刹车,她胸口就“噔”的一下,想呕,下得车来,才吐。我虽不晕,得弯腰俯首慰问……

  终于可立身张望,这才发现没有月台的小站,旅客已散尽,我俩就站在满是碎石沙子的敞坝上。周围是农田、菜地,远处应是街市。刚提起行李要走,一年轻女子探头探脑靠近跟前,脸盘子还周正,可惜鼻尖上悬颗黑痣,有些破相。头发挽于脑后,衣领右衽,胸前及双袖绣着图案,系黑色围腰。她扭头四顾后,悄声地说:买不买茶叶?随即伸出右掌内的一小撮,显得慌张又神秘。父亲喜欢绿茶,我小时也学着喝,有了瘾。安顺周边就产茶。看她掌中条索状的炒青“眉茶”,我就说:“多少钱一斤”?她从青布盖着的竹蓝里摸出的茶叶,用报纸包成尖角粽模样,说,一块钱一包——要买就快点,碰着市管会的,会没收。说着,又将已封口的茶叶放进竹篮。看那包茶叶,大约二两左右。最后捌角钱成交。按当时大学毕业生实习工资计,这一斤茶叶四元钱,是工资的十分之一。再加几毛钱,可买一瓶茅台。

  在去市区的路上,我想仔细看看刚买的茶叶,就撕开浆糊封口的报纸,一看,不像那妇女手中的茶叶,那大片带白毫的分明是嫩柳树叶,尖细的可能是刺梨或红籽的嫩尖吧。抬头找那妇女,已不见踪影。

  我第一次买了不是茶叶的安顺茶叶。

  1964年,我到安顺改卷,碰上大学同学郑某,他说有个高中同学田某,在安运司开货车,以后我回贵阳可找他。回兴义的前一天傍晚,我约郑同学拟与田某见面,谁知郑有事,只好一人前往。按地址找到西门外一幢木楼前,楼脚的门牌表明正是此处,但门上却是一把锁。这地方既不像热闹的城里,也不像清冷的郊外。泥沙路旁有几家小店铺,三两行人路过,不远处有水沟伸向前方的菜地,像是一畦一垄的韭菜。几经踟蹰打听,他们竟不知田某其人。这时,逼仄土路对门,一缠青布头帕,身着对襟衣的老者,正倚门翘脚拍抖旱烟杆,斜眼看着我。为免嫌疑,我忙过去,侧身指着木楼向他打听。他说,从这右边的侧门进去问问。进了门,只见楼梯多拐且陡,几经曲折到了楼上,眼前是楼廊甬道,悬吊的灯照着右边几间房门,居中一间开启着,正对纸糊的木格方窗。屋内的灯虽未亮,透过方窗,可见一挽发髻的女子坐窗前,于是就问:伯母,向您老打听……话音未落,她已转身扭头,嘿!是一年轻妇女,长圆脸红润透皮,鼻尖的黑痣抢眼——这不是那个卖茶叶的女子吗?我真无地自容,一转身,几步下了楼梯。在门口,还差些撞着一粗壮大汉,不知是不是田某。

  1965年一个冬日,我正在办公室改作文,说有人找我。刚下楼,校工老李指着来人,那人忙自我介绍,才知是曾在安顺寻而未见的田某。这人大约不到三十岁,牛高马大,发稀额突,鼻塌唇厚。脸阔耳垂大,肤黑粉刺多。他说兴义地委成立,他就调到兴运司开货车。因受高中同学郑某的嘱托,特地来看我。有朋远方来,得表心意,就花五元钱请他在老国营饭店干了一顿。只没有酒。若添茅台,还须五元。当时场坝的烧鸭捌角多一只。

  田师傅是安顺人,又是司机,饭后,我请他去家里喝茶,兴义人喜欢的炒得糊香糊香的七舍茶。这自然就谈到卖茶叶的安顺女子。老田说,那就是他老婆,只不过是第二个。我有些惊讶,却问她来兴义没有,他摇摇头。临走时,他见我桌上的《聊斋志异》选本,说要借去看……看。不知是害羞,才终于启齿,还是有点口吃。因他当时样子有些古怪:就是鼻、颊、上唇,下凹,额、颧、下唇,上凸。

  后来,由于气候变化,我们很少联系,因他是工人阶级。那时物资紧缺,兴义交通不便,司机最宝贵。田师傅就一直开他的货车。

  几年以后,我终于坐上田师傅的便车回贵阳。一是表示对大学同学郑某的好意,二是坐驾驶室,既暖和又可节约十元车票钱。

  那天,车过兴仁不久,要下坡时,他把车停住,自言自语地说,这车只有四十码的速度,不行,问我有没有新票子。我说找找,并问:用新票子干甚么?他说,拿来擦铂金片。这就找了张十元新票给他。铂金的导热导电性能好,可让解放牌跑得更快吧。

  车过了花江,下坡时,他又自言自语说,这水箱的水怎么漏得这么快?我就问,有办法吗?他不答话,终于将车开到断桥,停在一水渠旁。从工具箱拿出一条似乎早已“发软”的肥皂,去补水箱。看来,他早有准备。天快黑了,才到安顺。田师傅说,只好歇一晚了。我就想,他是不是要回到西门外的木楼上?

  车子没有进入市区,在近郊一旅社停住。他的突额刚冒出车门,有人就脆生生地:田师,田师……车门刚关上,三个女服务员已来到他身边。他递出敷满茶垢的扁口大搪瓷缸,这就腾出两只手,一手邀一个,踏上旅社门前的石阶。石阶旁的桃树叶,早被秋风扫尽,枝条拂着高大身躯顶着的稀发,他便扭头让开,嘻笑地回望我。这桃花还待来年才发,田师傅早已春风得意了。

  不见田师傅找人修水箱,又软又粘又滑的肥皂,就是焊锡,真管用。他会不会又泡软一条呢?就像杨柳叶刺梨尖不是茶,也可称“茶”。妻子不在身边伺候,也可有替代物,好比肥皂一样。所以,一路顺风,开车人快活。

  解放牌货车不能走贵阳市区马路,就停在头桥汽车三场。他问我家住哪里,我说喷水池附近。他说要去北门桥附近送东西,意思是不能陪我。我惦记着还在他那里的《聊斋》和十元新票,就说,反正也同路,让我帮提个包。希望他能忆起有这么两桩事,物归原主。

  来到北门桥,才发现原先的贯城河已铺上水泥板,河床变成大大小小的简易木板房,顶盖油毛毡,檐飞塑料布,搭建其上。形成毫无规矩的街道曲巷。田师傅引我到一长三间低矮板房前,接过我手上的提包,说,就是这里,径自推门进去了。这房门左边一间无窗,门右边的窗户,有一半变成柜台,竖起来的木匣立放着各色香烟。我正伸头看着柜台里间放的杂物,只听女人娇媚的声音:这才来呀,让人好等!那时,信息不像今天这么灵通,这女人怎么就知道田师傅昨天就该到呢?这种“搭偏厦”的秘密,只有当时的司机懂得。这“厦”中的女主人未打招呼,我就不能贸然进去。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从里屋出来,手拿连环画坐在柜台脚的小板凳上。接着,有路人买烟,小姑娘收钱补钱,很熟练。这种心算,应比小学低年级的算术还复杂,真是好课堂。我就说,小朋友,你小小年纪还会算账呢。屋里没有动静。我就大声问:你这书是大人买的还是借的?……正埋怨自己的“启发式”不管用,突然屋内嗄吱一声响,田师傅人未出门,声音传来:我以为你走了呢。我说,哪里,能不同你打招呼?我是看这小姑娘能干呢!是,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田师傅在门边吊了一句戏文。我就说,打搅了,该回家。他说,好,好,以后来贵阳找我。我说,行,行。

  自此以后,没有同田师傅打过交道。

  1963年第一次买安顺茶叶。以后,虽不再买。但是,往往会碰到不是茶叶的“茶叶”。这“茶叶”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人。因此,它的读音应为:“察耶”。虽然不一定是安顺所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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