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下雪时,我都会习惯性地望向拐角处的那棵大榆树下面。那时,也是下雪天,母亲做菜,家里盐没有了,母亲吩咐我去供销社买盐。当时家里整个家底就剩五十元了,而且是一张面额五十元的,当时,五十元钱算数额比较大的钱了。平时怕我丢钱,一般情况下母亲都是拿零钱小票。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五十元钱,揣到裤子地挎兜里,转过门前拐角处,路过落满雪的大榆树,再路过七八家就到了供销社,当售货员把我要买的盐递到我手上,我掏兜翻钱时,兜里空空如也,再仔细翻找,翻了个底朝天,发现裤兜有一个坏洞,我下意识地感觉到;钱从坏洞串丢了!我顾不得拿盐了,马上顺着来路往回跑,心想这下完了,这么大的雪,一个是钱会被雪埋上,人来人往,一个是被人捡到,那么大面额的钱,谁捡也不会给我。想到此,我吓得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这下雪天到哪里去找我丢失的钱,我回家怎么向母亲交代。
我在雪中往回找丢失的钱时,泪眼婆娑,朦朦胧胧中,家门前拐角处的大榆树下,好像站着一个人,纷纷扬扬的雪花,透过大榆树的枝隙落在他的身上。高高的个子,微微佝偻着背,身上落满雪花,他站在大榆树下,也像是一棵弯曲的榆树,走到近前才看出是我本家的傻二爷。他在哪里干啥!我没有多想,到他身边时,礼节性地打一声招呼,我就匆匆忙忙往家走。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我心里一惊!他皴裂的手攥得我手好疼,另外一只手也紧紧握着。你……你……,傻二爷天生就结巴,一着急,更是说不上来话。他越着急,攥我的手就越紧,很怕我跑了。看到傻二爷皴裂的手,我不由得想到大榆树的外皮,上面爬满了毛毛虫,毛毛虫浑身长着有毒的黑毛。而且他越攥我的手就越疼,又疼又怕,我自然就哭了,哭声越来越大。母亲在家看到这情景,马上赶了过来。我和母亲叙述了事情的原委,傻二爷也缓过劲来,断断续续地向母亲说明他在大榆树下捡到钱了,并且郑重地让母亲和我描述我家丢的钱的特征,他不认识钱,但他记住了他捡到的钱的特征。我和母亲都证实那张丢失的钱是淡黄色的,钱正面印着三个人像。
最后,傻二爷让我去他家,找来了他家的大哥。傻二爷没有成家,是和他的大哥,我家族的大爷爷一起生活,这样的大事还得大爷爷最后定夺。在大爷爷的授意下,傻二爷松开了他另一只紧紧握着的手。他的手里紧握着的正是我丢失的五十元钱。这时我看到,那张淡黄色的五十元钱上有鲜红的血,是的!傻二爷松开的手背上,本来就皴裂了,由于长时间裸露在寒风里,有血正在顺着他皴裂的口子处流出。天上的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在他流血的手上。傻二爷!我哽咽着!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母亲解下脖子上的毛巾,赶紧给傻二爷围在流血的手上。傻二爷结巴着说:“回……回……”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回家吧!外面下着雪。五十元钱找到了,“回家!我们都回家,二爷”,傻二爷应答着,傻二爷回转身,完成了一桩心愿,回家时他像凯旋而去的将军,风雪中传来京剧《锁麟囊》的选段,是傻二爷唱的,以前我也听他唱过,是那么动听。
雪越下越大,我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门前拐角处的大榆树,雪花落在树上,雪花把大榆树装扮得银装素裹。我的脑海里浮现大榆树下曾经发生的故事,仿佛傻二爷就站在那棵大榆树下,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傻二爷身上。他唱着京剧《锁麟囊》的选段,舞台在一场大雪里,背景是那棵落满雪花的大榆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