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新年伊始,到则戎镇大红袍基地参观,品味这一兴义传统美味水果,许多人年过40岁的人感慨万千,赞誉为“童年的味道”。殊不知,这大红袍不独是这一代人的美好回忆,近400年的栽培历史,在兴义历史上还有许多传奇故事哩。
据《民国兴义县志》第十二章人物记载,明朝的某一天,黄坪营人陈某,只身进入四川,他见那里橘子美味可口,便千里迢迢带回橘种,种在今天桔园一带。他小心翼翼地育苗:播种,发芽,生长,移栽。3年后开花挂果,试种成功。之后便推广开来。每到冬季,陈氏果园结实累累,如金碗,如珊瑚玛瑙,煞是可爱。陈氏风度翩翩,喜欢戴红帽穿大袍,于是远近之人呼其所种橘子为“陈大红袍”,久而久之,人们忘记陈氏真名。有资料说陈姓从四川带橘苗到兴义,种植成功后,名声大振。这说法有些问题。笔者曾与四川橘子产区的种植能手交谈,橘种可以带到兴义培育,若说橘苗则不行,路途要走几个月,早就栽不活了。四川也称橘子为“大红袍”,不独兴义这样。陈氏是否喜欢穿大红袍也就有疑点了。
到了道光年间兴义县的花月、马岭、龙井、顶效、丰都等地已大量种植大红袍,成为著名的兴义特产,以个大,皮薄,汁多,酸甜适度的鲜明个性,远销黔、滇、桂三省。陈大红袍的后人有名叫以藤的,钻研大红袍栽培技术,使桔园大红袍声名鹊起,但逊之于顶效。咸丰三年成书的《兴义府志》记载“橘产兴义县与普安厅交界之顶效者佳,大如茶杯,皮薄而味香甘,媲美于蜀、闽橘”,顶效“大红袍”超过桔园一带了。那时候顶效、楼纳属于普安厅直辖,而万屯、郑屯、鲁屯又属于兴义县管辖,所以称为顶效为“交界”。
《兴义府志》四十三卷《物产志》土产部分在“果属”一节将大红袍列为第一,没有数百年的栽培史,没有相当的规模,那是不可能列在第一的。因此,有人认为大红袍进入兴义的时间是道光年间,所以经不住推敲。几十年的栽种历史达不到这样的规模,也无法有这样的声誉,我认为大红袍最晚在明末即已引入。
时光过了百多年,到了20世纪40年代丰都人赵元奎使桔山一带的“大红袍”重放异彩。据赵元奎的侄子赵显域先生著文回忆,1917年赵元奎东渡日本,考入早稻田大学商业经济系,喜欢钻研园艺种植。1921年毕业回国,先在北伐军东路军中搞财务,后来在武汉、上海经商,虽然有些成就,但钟情于“大红袍”种植。1940年,他辞去了县机关的职务创办冠群农场,种植大红袍,立志将在日本所学知识付诸实践。为什么叫“冠群”呢?是因为赵元奎的父亲赵学超,字冠群,用父亲的字做农场名字,以示孝敬。
赵元奎开垦了锅底塘后山“老羊山”一带约30亩荒地,又在筲箕凼购买了200亩土地。随后他同工人一道劳动,按株行距拉绳定点,果树成行成列,树形有金字塔形和扇形。每年冬季采摘之后,剪刺,修枝,亮根,施肥,除虫害,一切都是专业化操作。比如施肥吧,每株按中午树冠的投影线挖宽二三寸的圆形沟,切断粗根,施油枯,或人粪尿,或牛粪,或猪粪于沟内,待其发酵数日,干壳,才覆土。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冠群农场的大红袍,挂果多,个头大,品质好,许多人前往参观游览,称为“赵幺公大红袍”。
深冬,采收大红袍的时节,云南广西几十上百赶马人云集农场,将兴义大红袍驮往云南广西,甚至借道越南远销法国。为了延伸产业链,农场在赵元奎的带领下,通过实验,将大红袍汁液榨干,经过化学处理,做成桔饼;汁液通过发酵做成桔子酒。不论桔饼,还是桔子酒,不仅味道好,而且保存时间长,销路好,开阔了兴义人的眼界。农场培养了一批种植能手,推动了丰都、桔山一带的大红袍种植。据丰都80高龄的邓克柱老人回忆,1948年有几个美国人开着木炭吉普车来丰都买大红袍,把他叔家的大红袍全买了。吃着大红袍,金发蓝眼的美国人竖着大拇指,“OK”“OK”地叫个不停。
新中国成立后,冠群农场收归国有,更名为兴义县果树农场。土地改革之后,农民有了土地,有了经营权,大红袍的种植面积很快得到扩大,1959年大红袍就走进了中南海,送给了毛主席。丰都一个叫经柏香妇女,出身贫苦农民家庭。1954年入党,后来任堡子村支部书记兼初级社主任,堡子村森林发生火灾,她带领群众扑救,保护了3万多株树木,其中就包括近万株“大红袍”。之后她又组织护林小组,保护森林,被评为1956年、1957年全国护林模范,进京受到毛主席接见。1959年丰都与龙塘合并为丰都管理区,下设林业组、农业组等,林业组职责之一是管理大红袍。那一年龙塘村大红袍果园,果子特别大,单个重三四两,少数超过半斤,其中有个社员说道,这么好的果子,如果能让毛主席尝尝多好!随口一说,没料到引得大家一片欢呼,向管理区领导汇报后,社员们立即动手,精挑细选出大红袍,用竹筐盛着,拿到县邮电局用包裹寄往北京。考虑到经柏香见过毛主席,就以她的名义附了一封给毛主席的信,信里寄大红袍果园的照片。12月8日寄出,24日中央办公厅秘书处就作了书面回复。从前我隐隐约约地听说过这件事,有人说寄的是大红袍,有人说寄的是海子梨,有人说寄是寄了,毛主席没有吃到,可能被邮局的人吃了。2019年为了协助撰写《丰都街道志》,我们到丰都收集材料,在经柏香后人那里看到了中央办公厅的回复,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1957年兴义县有大红袍约12万株,树龄在20至35年,正是长势健壮,硕果累累的兴盛阶段。1958年大红袍的主产区安贞乡设立公社,遂名桔山。县里办了一个文艺刊物,取名《红桔园》,后来改为《桔乡文艺》。
至1961年的4年间,大红袍每年产量均在100万斤以上,其中1959年产量达200万斤,出口100万斤。三年困难时期,大红袍产量急剧下降,1961年仅为14万斤。1964年产量升至100万斤。1978年全县大红袍仅存10万株,结果树不到一半,产量仅11万斤,出口不到一万斤。1976年兴义大红袍在惠水县召开的品鉴会上,名列第一。有一株红袍树1977年摘果813多斤,第二年摘果600斤,这株果树的收入相当于一亩高产水稻,真是“大红袍之王”了。当时一亩大红袍产量500至800斤,收入相当两个工人一年的工资总和。1吨大红袍出口可换回10吨进口钢材哩!著名的作家、园艺家周瘦鹃先生曾赋诗道:“建国还须建国防,取材海外有良方;何妨不食千头橘,尽换铮铮百炼钢。”
那时候大红袍是一种奢侈品,一般人很难吃到。记得有一回有个城里亲戚送了我们家几个大红袍,那沁人心脾甜香,深刻地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妹妹偷偷地将陈皮藏在枕头下,有空就拿来闻一闻。她说,“大红袍”吃起来好吃,闻起来也好闻。之后,我遇到“大红袍”的皮,都要捡起来,倒不是要偷偷闻它的香味,而是因为晒干后卖到供销社得几毛钱,可以换成作业本铅笔。
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兴义师范读书,有同学家住果树农场,到他家吃大红袍,管饱,那是一种酣畅淋漓的享受。他父亲带着我们逛果园,指点哪些老树是赵家栽的,哪些是新中国成立后栽的。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兴义大红袍得到了很大发展,面积达到1.5万亩,产量达到200万斤,桔山、丰都、下五屯、顶效、马岭、品甸、泥溪、纳省、纳灰等地都有成片果园,兴义“大红袍”成为走亲访友最好的礼品。大红袍市场供应充足,有挑着箩筐到叫卖的,有摆摊设点的,“大红袍”成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水果,部分远销西南三省及广西等地。
暮春时节,乘客车从兴义出发,经过桔山、龙井及兴义化肥厂一带,公路两侧星罗棋布的果园,碧绿如洗,白花点点,清香四溢,那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秋冬之后,金黄的果子大如茶碗,十分耀眼,一洗萧索的气息,那又是另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假如窗外有煦暖的阳光,那果园更让人心旷神怡。
《伊索寓言》里说,狐狸得不到葡萄吃,就说葡萄是酸的。大红袍则不一样,仅仅从车窗外一闪而过,便是一种欣赏。三五个伙伴穿行林中,走走停停,指指点点,金果悬挂,甜香阵阵,那是深度享受了。
谈到大红袍,年过四十的本土布依族舞蹈家韦佳秀女士笑盈盈地说,我就是在红袍林里谈恋爱的。说完,人面桃花,那果园的香自然洋溢在空气中。其实桔园里的浪漫又何止她一人呢?那一代又一代的布依族少男少女不也在果园里演绎了自己的爱情故事吗?
由于城市的扩展,桔山、丰都、龙井等地乡镇企业崛起,空气质量下降,大红袍品质不断老化退化,果园越来越少。一亩园十亩田,照管果园很辛苦,风险也大。青壮年外出打工,收入高,风险小,许多果园就被废弃了。再说交通改善,北方的苹果、梨,南方的椪柑、金桔、芒果、菠萝等抢占兴义市场。大红袍呢?一家一户种植,没有注册商标、没有地理标识、甚至连包装也没有。渐渐地,大红袍优势难在,踪影难觅了。
2019年县果树农场一带修建为一个现代化住宅小区,有关部门经过调查研究,取名为冠群社区,作为冠群农场一种遥远的回应吧。桔山广场、桔山大道、桔园中学等等地名,如今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彩灯闪烁,虽是大红袍留下的痕迹,但有多少人会将这些地名与风光一时的大红袍联系在一起呢?
怀旧的人总是有的。2018年黔农汇公司投资1600万元在则戎镇平寨村搞了一个大红袍基地,成功培育“兴义大红袍”苗木3.5万株,发展种植500亩,希望恢复大红袍昔日的风采。今年初次挂果,邀请品尝,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大红袍鲜香四溢,果皮与果肉之间有空隙,果蒂那一圈就有凹陷,果形不是那种椭圆形。兴义大红袍与外地品种比起来,究竟有自己的特点。
听说黔农汇公司要选择车榔那些空气清新水质良好的地方建果园,用传统农家肥栽种兴义大红袍,这消息自然很鼓舞人。我衷心祝愿他们在竞争激烈的水果市场里分得原属于大红袍的那一杯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