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块石头了，看上去圆圆的，摸起来却粗糙，磨手。

这样一块石头，无特质，少意境，自然不能跻身奇石之列，供人雅玩，然而又不甘混迹于乱石堆中，任人踩踏，于是就粉墨登台了一回，尘世中打几个自以为得意的转，结果被风雨裹住，打磨得服服帖帖，无棱无角。所幸圆而不滑，多少还保留着一些原汁原味的刺头或本色。

我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这我知道，石头是不会下蛋的，雄性的石头更不可能下蛋，这我也明白。不幸的是，或许是天生不安分，惯于胡乱思想的原因，长期以来，我总是痴迷于母鸡蹲卧的弧线，那起身时的宣告更满是怡然的快感，这形而下的姿势和形而上的叫声深深地困扰、引诱了我。博采日月精华，广纳山川灵气，在自以为可以的时候，冒着破腹剜肚的危险，我满脸通红，一身臭汗，硬着头皮挣下了几个蛋。石头下蛋，本是创造，遗憾的是蛋不成模样，还入不了匠人的法眼，砌墙尚不行，谈何上架，怎能补天，又怎会蹦出另一个自立山头的猴子？

我唯一能创造的就只有梦了。

我的梦和石头和蛋无关。梦中无需前奏不用背景，我和李白称兄道弟，谈诗论道，挥袖舞剑，在喝光了五花马和千金裘，以及狂笑和热泪之后，一起乘着清风和酒兴去打捞那住着千古传说和美丽嫦娥的月亮。太白兄仙风道骨，诗名远播九天之上，加之从头到脚一身相配的名牌，自然受欢迎，并成了嫦娥以心相交的常客，从此“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而我位卑身微，长相惊险，借太白兄的关照才勉强立足于月宫。太白兄自有妙用，而我也不会闲着甘于寂寞，我从来就是一块胆大妄为的石头，趁他们无暇顾及，本着物质第一意识第二的真理，一束鲜花，两顿饭，三颗糖，再加上几箩筐的甜言蜜语、七八首拿不上台面的情诗，我勾搭上思凡的玉兔一起私奔，我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惶惶如丧家之犬逃亡，月宫中桂花纷纷扬扬，如剑雨直下，其中一朵砸上我的头顶，一个踉跄，手一松，我就带着太白兄和嫦娥的微笑，还有玉兔的泪眼跌回人间，冰冷的床上。

下蛋破产之后，我就在诸如此类颠来倒去的梦中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地活着，阳春白雪又水深火热，是谁的声音在耳边不断敲打：醒醒吧，沉迷于梦，你不过也是别人创造的梦，梦的奴隶！

最终我醒了过来，醒过来后，我还是那块普通的石头，看上去圆圆的，摸起来依然磨手。醒过来后我还想下蛋，还在下蛋，不过是默默地下，像埋头成长的土豆。

我下的蛋完全属于我，石头对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