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那就是一个艳阳火辣的日子,我茫然地在村寨中窜玩,偶然间,我看见废弃的村小矮墙内有好多牛马,整个村的人在哪里指指点点,然后是一番的争吵,之后,一匹匹马、一头头牛便被慢慢牵走。有些人家似乎兴高采烈,脸上流光溢彩,有些人家则低声咕哝,显得很委屈,但是终于也都散了。
从那时起,我似乎就有了记忆。因为把田地分到户,实行联产承包制这一环节我没什么印象,但是家里牵回了一头大水牛,还真是让一家人激动得彻夜难眠。因为家庭拮据,因为日子实在难,我家便包了村里的所有牛来放,当时只记得叫“放伙牛”,至于村民们为什么这样做,那时还真是一片茫然。不过,从那时起,我的心里便烙下了火牛坡的印迹。
约莫天色微明的光景,润湿的空气里漂浮着家乡原野幽花衰草的清香。父亲拿出“牛角”,站在老屋的小院吹开去,那声音应该是悠长而又悦耳动听的,不一会儿,家家户户便把牛赶赶到村路上,我也步履蹒跚,急急忙忙去帮父亲找赶牛鞭,表现比父亲还积极,甚至有点异常。那时节,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小,跟在父亲后面,那些小牛、老牛有快有慢,但是我总是被父亲催着走,后来父亲干脆把我提到了他的肩上,我只看见村中的那些瓦屋不住的后腿……
从此,我常常和父亲呆在距离寨子两公里左右的火牛坡上。火辣的太阳让黄牛不顾一切地往树荫下跑,水牛急于下到河里或水塘,我和父亲不得不几头兼顾,在荒凉的山岭满山忙碌。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大人们的生活,也是第一次有那么多时间关注西南腹地这片本应火热的土地。
这样的日子可能持续了好些年,我上了学,父亲也由一个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后来又到政府部门工作。我也由小学上到中学,并如愿考入了市里的师范院校。虽然我已经多年没有再到过火牛坡,看看那里的小树,看看那些牛群饮水的池塘,看看曾经偎依在父亲怀中一起熟睡的小草坪,还有那些时常翻越的矮墙……,但是,在我的心里,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里的一切,甚至几回睡梦中,我都梦见那宽宽的“小草原”,梦见那也许蕴藏着父亲理想的片片牛群,思乡的情感让我醒来之后常常眼角湿润,校园的曲桥长廊交融山草幽花的心空!
幸运得很,毕业后,我竟然也分配到了与老家一山之隔的中学,在课余时间,我常常爬到学校后面的山上,看看西面沐浴在夕阳下的火牛坡,只觉金光闪闪中,无限的希冀荡漾于胸。想到父亲能在哪儿起步,最终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我立于美丽的校园,我的未来又何曾只是眼前飘扬的五星红旗?又何曾只是朝来暮去的孩子们的身影?
一个午后,我驱车向火牛坡奔去。当年曾让我走得放声大哭的路程,仅仅几分钟就到了。立于坡顶,我看到的景象与梦里的情形已然天壤之别,几年“坡改梯”项目的实施,这里早已成了希望的田野,一望无际的葱郁土地上,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经济作物,那些纷飞的花色,就像共和国上空四散的礼花,既是对祖国的衷心祝福,又似对抚育她们的劳动者表示深深谢意。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改革开放的春风,这里或许依旧只能是放牛坡,或许依旧只能是杳无人烟的荒山野岭,只能是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而事实上,真正让我落泪的,是山坡上一排排的生态养殖基地,是横穿而过的汕昆高速公路,那高越百米的大桥呀,仿佛通天长龙在对一切高山险阻怒目而视,于是,我看见闪闪的红星布满眼前的天空,听到了中南海的声音划空而来!
我有理由坚信,有红日的冉冉升起,这曾经只长山草的土地一定会绾结累累硕果,这西南的土地一定会异乎寻常的燥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