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故乡渐渐远成记忆里的一个晃动的暗影。

只有起伏的蛙鸣隐约于耳际，只有母亲的呼唤尚还清晰，只有成片的庄稼被秋风压低了身子，只有白花花的羊群沿着黄昏的山脊跑到夕阳深处去……

而我仍在千里之外漂泊，像一朵无根的白云。

南来北往的大雁天天从头顶飞过，但没有带来任何消息，哪怕是远方的天气。

置身异地，穿行于灯红酒绿与密集的人群里，我仿佛一匹离群的马：外表精神，其实内心尤其疲惫，尤其寂寞，尤其空虚。

我发现自己步履蹒跚，眼里积满了尘，胸腔堆满了沙。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了，只有一场冬天的大雪，悄悄覆盖头顶，淹没视线，包括呼吸，想象和宿命！

乡关何处？我仰天长啸，只见天空辽远，浩淼，空洞。唯有轻风不露声色，携着几粒尘土来来去去。

我欲何为？我问夕阳，它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见流水负载落花，静静逝去……

远 眺

多少年了！眼眶发麻，视线僵硬。狭小的窗口不仅定格黄昏，还定格一个男人的身影，以及他眺望的眼睛。

多少年了！山头几度返青，燕子几遭去留？他已不能逐一数清。

他在白天奔走，在黄昏的远眺中卸下风尘，在内心深处发现河流波涛汹涌，自己伫立在昨天的彼岸。

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街道照常拥堵，楼群直抵云端。城市是个大峡谷，他左冲右突，筋疲力绝，但仍无法寻到一条路，或一缕星光，作为生活的突破口。

仿佛一切都在改变。时光的双手揉皱了皮肤，掏空了激情与梦想。他在远眺之中开始伤感，怀旧，反应总是跟不上时代的节奏。

好在他还会走神，一不留心，就跌入昔日的光阴。他看见意气风发的自己，单纯透明的自己，阳光灿烂的自己，长着翅膀的自己……

刹那之间，他的眼睛湿润起来，他的心颤栗起来。

时间柔软无比。

风吹办公室

办公室有桌，有椅，有文件翻动，有制度悬挂墙壁，有电脑传递消息。

风吹办公室，有迎风的窗口紧闭。它们一头撞在玻璃上，窗户哗哗摇响。

室内，烟雾正以集体主义的手法，书写春天的无力，四月的迷离，空气的疲惫。

二十岁的小伙呵欠。三十岁的少妇拨打手机。五十岁的老头一边喷嚏，一边发送秘密。

惟独苍蝇拍闲不下来，刚驱走蚊虫，又迎来持续不断的腋臭和汗熏。

身陷其中的人，在鸟雀欢快的叫声中幻想浮出现实主义的水面，一头扎进春光里……

这一切，风见不到。它只听见咳嗽，电话喧嚷，键盘敲响，手指在桌凳下面隔鞋搔痒。

更听不到灵魂在挣扎，内心在呼啸，一条宿命的河流无声流淌。

偶尔，有人站起身打开窗，企图与风换位思考。

但很快就有人走过去，将窗紧闭。仿佛要与风断交，与世界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