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寨村志》初稿出来了,在收集资料、体例、语言表述等方面存在一些问题,我决定到中寨走一遭。何况,那是兴义市史志办的扶贫帮扶点,协助他们修好村志,也属于“帮扶”工作之一。
从兴义城出发,天空阴森森的,黄草坝的山间飘着些白雾。天气预报说多云,最高温度20℃,谁说得准呢?驻村干部小刘蛮有把握地说,鲁布格说不定是晴天哩,那里海拔比城区高七八百米,同隔江相望的云南罗平一样。
果真,到捧乍,云雾散去。到鲁布格,则万里无云了。天空瓦蓝瓦蓝的,纯洁得一丝儿云彩都没有。
我们一行说明来意,镇里的同志非常高兴,安排小赵和中寨村支书毛永胜同志陪同。毛支书是当地世居彝族,州级文保单位毛家坟就是他家祖墓。毛支书说,云湖山景区属于中寨,我们首先去那里,收集景区图片及文字资料。云湖山实际是贵州岸突出伸向江心的一个山嘴。清晨深谷中浓雾升腾,形成云海,一座座山峰如千姿百态的岛屿,在霞光中熠熠生辉,故而得名。
景区位于中寨村西侧,这里山高谷深,道路崎岖,属于鲁布革站点库区和天生桥电站库区尽头。正值中午,阳光明媚,视野开阔,在云湖山俯瞰数百米深的南盘江峡谷,自然十分惬意。毛支书指着对岸一片白花花的建筑,介绍说,那就是云南省鲁布革镇,从前叫乃革。贵州一侧相对应的是一排平房,那是三江口镇的白云码头,也就是明清史书里多次出现的白云屯汛。“营”“塘”“卡”“汛”是清朝驻军地的称呼,是一种军事关卡。《兴义府志》记载:“乾隆十年(1745)。一把总一、兵三十六驻法岩汛。以把总一、兵三十驻白云屯汛。”清《营册》云:“(嘉庆)二年。又将捧乍汛属之鲁布革塘改设为汛,以所拔提标后营把总一、兵五十驻防。”今天鲁布格新土界村的衙门口即是鲁布革汛遗址。以前在这里赏景,没人介绍,不过乱看一通,哪有今天的收获?
我问,当年云贵两省怎么来往?毛支书说,开始是用渡船,白云渡至乃革渡往返。新中国成立后,有一条简易公路通往白云渡,修有一座铁索桥,汽车可以从索桥上过去。客车通过,旅客就要下来。不过村民赶乃革,怕绕路费时,都是走山路。挑甘蔗背红糖等,从白云码头就开始爬山。到我们所在的位置要一个多小时,再从这里分路上捧乍、发玉等地又要一两个小时。毛支书回忆道,20世纪80年代他10多岁,背蔬菜到二工区卖,要半夜起来,提着煤油四方灯赶路,天亮后将灯藏在山路旁的岩石下,卖完菜又拿着煤油灯回家。我问,煤油灯也有人偷吗?他说,那时候,大家很穷,煤油灯旧衣服废铜烂铁等都有人捡,哪像现在?
听说,乃革改名鲁布革有一则旧事哩。上世纪80年代初鲁布革电站开工修建,这是我国改革开放之后第一个中外合资企业,日本公司挪威专家云集于此。其管理模式、技术科技含量均为国内领先。1987年8月6日《人民日报》头版发表长篇通讯《鲁布革冲击》之后,“鲁布革”响彻天下。同年,李鹏副总理在全国施工会议上提出要“全面推广鲁布革经验”。云南省决定将乃革改为鲁布革镇。消息传出,贵州人大为震惊,“鲁布革”明清为贵州地名,被云南人抢注,不服气。翻出《清史搞》《贵州通志》《兴义府志》等典籍的文字记录及地图来说事。不过云南生米做成熟饭,贵州只好亡羊补牢,赶紧将发玉乡改为鲁布格镇,“革”改为“格”以示区别,谁叫你比云南慢半拍呢?于是“鲁布格”一直叫到今天。
云湖山景区大门外,一片残垣断壁掩没在荒草之中。这就是当年的电站三工区。毛支书说,这是外国专家居住的地方,只有一条路进来,被称为“小台湾”。他指着一个大建筑框架说,这是指挥部,整个鲁布革电站的沙盘就放在这里。我叫小赵赶紧收集图片,写村志这是好材料啊!有了这些这部村志才会有自己的个性。
毛支书还谈到一件趣事。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挪威专家胸部尽是毛,吓得说不出话。而洋专家则一边大笑,一边“哈罗”“哈罗”地问好,还给他奶糖。在场的捧乍中学一位历史老师说,人是猴子变的,外国人连猴毛都没有脱干净,怪不得说中国是文明古国哩。被公社干部批评一顿。
折回来,我们去了大碑组附近的三工区遗址和搅拌场遗址,踏访了当年兴义支重局和鲁布格公安分局办公楼。这些建筑位于中寨中央,对岸是通往云南乃革的公路,如蚯蚓般嵌入陡峭的绝壁。中寨是三岔路口,通往三江口,通往乃革,通往发玉的公路在这里交叉,布鲁格镇在这里设了非洲猪瘟检查点。镇里的同志说,这里也是木材检查点和烤烟收购检查点,这使我想起明清的白云屯汛,时代不一样了,地点变了,功能却相似。
我们来到电站大坝下方,这里有一座公路大桥,是兴义通往罗平鲁布革镇的必经之处,桥拱非常坚固,只是那护栏浇筑得简陋,有些摇晃。桥下的河床怪石嶙峋。抬头看,雄伟的鲁布革大坝像一把巨大的锁将奔腾的盘江水扼制住,库区是著名的鲁布革风景区。
我们来到鲁毗彝寨,这里只有20多户人家,全是彝族,举办过几届火把节,文化墙做得不错。从前不通公路的时候,鲁毗是白云码头通往发玉的要地,一条山路穿寨而过。鲁毗的北面是法岩,清代也在那里设法岩汛。鲁布革汛、白云屯汛、法岩汛都归捧乍营管辖,而鲁毗则位于三汛的结合部。
中寨村东部是低山丘陵,被大片大片的松林杉木林覆盖着,覆盖率已经超过50﹪。蓝天下,起伏的森林显出藏青或淡黄,但依旧郁郁葱葱。
听说大堡王氏家族有家谱家训,我们就去拜访。从家谱上得知,王氏家族明朝时属于江西吉安府,清初“湖广填四川”,迁徙至当时属于四川管辖的遵义府。至清中叶,人口激增。雍正五年西南地区“改土归流”,撤捧乍营、布雄营、黄坪营土司,遵义府北部四个县划归贵州,于是政府组织移民再次迁徙黔西南,其中不少人来到捧乍营、布雄营旧地,即今天的石山半石山地区,这一带的口音还保留着遵义口音,正式这个原因。王氏家族不过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罢了。捧乍、鲁布革一带的不少大姓迁徙路线相似。我们查看了王氏家族的祖墓,其碑帽上是骑着仙鹤的许逊,这是江西籍的标志,因为江西人尊崇许逊。搞清楚这些对修志有好处。
大堡、乐佐、桃源这些村庄都很美丽,通村通组公路、串户路等修得很好,一些村寨建有文化广场,装了太阳能路灯。我们去到鸡山,那里正在平整场地,准备修建文化广场。大堡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进村是林中公路,阳光透过高高的树冠洒下无数光斑,光斑在车窗上跳跃,松针发出很好闻的香味。大堡村有一棵百年青冈树,那树三四人才能合围。虬枝满天,树梢有喜鹊巢,喜鹊在那里咔哒哒地叫着,高亢嘹亮,消除了冬日的萧瑟。另外一棵百年核桃树,落尽了叶子,枝条铁一般直刺蓝天,自有一番神韵。主人介绍说,这棵树是哪一代老祖栽的,已经无法查证了,他记事的时候似乎就是这样大,现在他已经80多岁了。老树接的核桃个大皮薄仁香,含油重,每年产值达七八千元。农户的居住条件大大改善了,各式各样的洋房和传统民居掩映在森林里,电器轿车等进入寻常人家。我问,大堡算不算鲁布革最美的村庄?镇里的同志笑着说,同样美的还有坪子上、桃源,新土界的一些村庄。美丽乡村、生态文明在鲁布格体现得很充分。
通过一天的踏访,镇里的同志豁然开朗,原来这些都可以写进志书啊!以前找不到写的,现在就丰富了。
晚上,月光皎洁,沿着乡间小路来到一个幽静的地方,在包谷杆堆边坐下,村庄和灯光已经远远地退去,油菜苗发出野蛮的辣香,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在这样的月光下沉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