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日,我拖着行李箱激动地穿过一条两边站着高耸挺拔香樟树的道路,按照树上挂的指示牌来到新生报到处。
经过一系列签字、确认后,学长递给我一把贴着数字610的钥匙。
“请问这个房间是在6楼吗?”
“是的”
“能否帮我换个楼层低的房间?我腿短。”
“哪个和哪些同学一起住几号房间都已经全部分好,绝不能更换。”
捏着钥匙向寝室走去,对于平日缺乏锻炼的我而言,六楼!如天梯!气喘不止进到寝室,大家目光都集中到我,一只手握行李箱杆,一只手在空中朝她们左右摇摆,我尴尬的挤出“hello”。
门边上床的女生最先出声:“你好,我叫莫舒琳,我的朋友都喊我阿莫。”挨着阿莫的上床说:“hello,我叫詹越,我是遵义的。”阿莫下床正在叠衣服的女生这时抢话:“我也是遵义的,我叫何宇微,但是请不要叫我名字,你叫我大何。”大何对面那张上床的女生很亲和:“我们寝室有三个遵义人,我也是遵义的,我叫牟修萍,大家都叫我修,现在寝室只有我下面这个床位了,你就睡这里吧。”我点头把行李箱扔到床上开始整理。只有詹越下床一个约一米七五大高个儿、穿着时尚、齐肩短发的女生没有说话,满脸不开心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后来听她打电话才知道是个湖南妹子,我听阿莫叫她刘玉荣。
我一边整理自己的行装,一边默默观察眼前这五个女生,发现她们谈吐大方、穿着时尚、且都是城里姑娘。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心中竟慢慢生出一丝自卑。
晚上11点熄灯,大家躺在各自的床上,兴奋地谈论着高考成绩、专业艺考排名、家乡特色小吃、家庭基本情况……我偶尔插话,也不知道这些姑娘什么时候才能有一点睡意。睡眠很浅的我直到凌晨三点她们安静下来,我才终于入睡。心里愤懑不满,我想我注定和她们玩不到一块儿。第二天军训开始我就独来独往。她们行事拖拉,晚睡晚起,我受不了这样的节奏。
被班主任任命为纪律委员,专记上课迟到、早退、缺旷的人,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我不得不“铁面无私”。即便我多番催促她们起床否则要迟到,可是她们依旧会在开始上课后才整齐的出现在教室门外喊“报告”,这时我只能脑门一拍,眼睛一闭,认真记录下她们的名字。她们从不向我撒娇求情的硬朗态度令我心怀愧疚,所以在课堂上当老师点名提问时,我总愿意把自己的笔记或答案悄悄递给站起来回答的她们。
如树上毛毛虫艰难蠕动,周末她们躺在各自床上商议让学校旁的小饭馆送餐,每人都争先报出自己想吃的菜名儿。“我去食堂吃”,我起床穿衣说。起初,她们会对我劝说哪家饭馆的哪道菜好吃,值得尝试,但每次点餐都见我要到食堂去也就不再相劝了。不仅点餐,就连寝室聚餐我也不去。
怎敢去呢?每月600元生活费,除去在食堂吃饭的300元和200元日常生活开销。剩下的钱得留着,以防交班费或者学习上的其他用度。在食堂,一餐饭3、4块,而一次点餐就是7、8块,更不用说外出聚餐了,聚餐一次每人少说也要15块!学艺术的学生,大多是独生子女,家庭情况不会差,对于那些每月拿着八百甚至上千元生活费的同学来说,他们当然可以过着“轻奢”的生活。
有时她们会硬拖着我参加寝室聚会,并附带一句“我请你”,当仅有的自尊心遭到践踏时我并没有拒绝和生气。我当然清楚,点餐时,为何明明五人的饭食,却多出一份?这时总会有人说:“今天我请客!”学生时代,靠父母每月给钱过活,除了生日谁会总是请大家吃饭呢?无法拒绝,把饭全部吃光是对她们至心感谢。每每这个时候,就又想起了父亲“吃人三餐,还人一席”的教导,于是我时刻都在寻找机会。
我去主持、出礼仪、发传单赚外块想要实现“还人一席”的心愿,而她们又坚定拒绝。像背负着一个巨石,我直不起腰!家乡豆沙粑、鸡蛋糕、父亲自制油辣椒却赢得她们喜爱,这倒使我满意。
拮据时,不愿向家里开口,规定自己每月只问她们借一次一百元,次月初归还。她们从不问用途、不说还款期限,又怎会在我满心欢喜说要请客时爽快答应?
就着我刚毅、果敢、要强,她们都叫我“露舵”,意为舵手。在这艘610号船上掌握方向,当她们犹豫不决,要作出不明智或危险选择时,我必极力阻止,无论她们生气与否。掌舵者需以身作则且不能弱风扶柳,但在她们面前,我的窘迫却常常无处藏身。
那天回到寝室,看见我的床铺放一个鞋盒,一双崭新黑色高帮帆布鞋静默躺着,37正是我穿的鞋码。还有一张字条:“这是我们给你的礼物……”不是生日也没节日,为什么要送给我礼物?不多想,忙试上看合不合脚。过些时日,要清洗衣物鞋袜,把原有那双旧布鞋提到盆里,准备放水,后跟居然破了个洞,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眼前逐渐模糊……这洞并不显眼,自己都毫无察觉。
当别人为了期末评上优秀班干笼络人心时、为了在文艺演出中大放异彩拼命练习时、为了考博考研埋头苦读时,她们就只想着要怎样运用知识技巧在专业考试中冲锋在前;校园“十佳歌手”谁和谁组合,选择什么样的歌曲才能胜券在握;要通过怎样的渠道才能弄到白岩松讲座的门票......
在时间巨浪的侵袭中,我们竭力握紧彼此的手,但狂风依旧把我们推到分手的路口,相顾无言。没有十年聚首之约,没有追忆往昔之涩,甚至连声“再见”也吝啬至极。
离别至今,再无团聚之日。就在我人生大事将圆之时,纵使千山阻隔,竟割不断日夜兼程的牵挂,紧紧相拥也无法言喻她们一齐亮相时我内心的错综复杂,犹如浸湿的衣裳,无论如何拧完后依然湿哒哒。
又到别离时分,风大雨大,我把她们挨个送走。这一次,终于说出那年开不了口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