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我死在故乡(组诗)
邹元芳
我不敢随意提起故乡
在异地,这是个敏感的词
村外那条蜿蜒而过的河流
水中倒影是我,也不是我
虚幻和现实就在她们之间
当无数个我从故乡的土壤里开始觉醒
我将刚刚发芽的一个埋在这里
带着其他人离开,去找寻幸福
我知道它死在凌晨,一天正在开始
而它的一生已经结束
那时我已站在故土
就如同她的名字——思归
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等待
静 物
当晚钟悄悄拉响警报的阀门
山下的枫叶停了
天桥的风也静止不动
只有银杏还在地上翻滚
跟随无情者的脚步游荡
远方最后一缕光线与我挥别
我沉默地对待花溪所有的事物
望着那些林立的高楼
静静地站立着就能吞掉一个城市
而我就站在它的血盆大口中
忙着成为它的奴隶
连夜晚也无法获得宁静
那些没有心跳的物体
白天黑夜都一样静默
仿佛带着冷漠的嘲讽
看着一只只蝼蚁试图在都市挣扎
直到一颗颗心脏停止跳动,才能终止
雾锁青山
当无数城市荣登雾霾排行榜
街上拒绝交流的信号灯
在雾色中明明灭灭
仿佛城市感染翳病的眼睛
我活在都市的屏障之下
偶尔遇见对面山头的一片青雾
缭绕着迟迟不肯散去
让我想起幼时,一场大雨后
村外深山的迷雾
那森林里竞相生长的蘑菇
可以熬出一锅香喷喷的汤水
慰藉穷困潦倒时饥肠辘辘的肠胃
半斤雨水
深冬还未迎来一场初雪
大雨却首先吞掉世界
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瓦檐
汇成陆上的小溪
沿着弯弯曲曲我踩踏出的小路
流向不知的归处
我看着千万条水流
就像我走过的千万条路
我踏着一条又一条去寻找
最终都在同一个地方交汇
那里有一座老屋
亮着昏黄的灯
老槐树
老屋外那棵挺拔的老槐树
不知何时弯下了腰
它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大风呼呼的从东南西北卷来
吹断它被虫蚁蛀空的躯干
猝不及防地结束了它的一生
它残缺不全的年轮缝缝补补
就是一个世纪
那上面一圈一圈
写满了爷爷的日记
它倒下时那割裂般的疼痛感
在生命静止的瞬间消失
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挂在枝干上
早已褪色的摇摇晃晃的秋千
我知道来年在它腐烂的根系旁
会长出一棵小槐,坚韧而充满力量
骨
一具骨骼夹着些皮肉
就组成一个人
他们因此而行走在人世
品尝七情六欲
我身上二百零六块骨头
像一个运转机器,支撑着
让我不至于成为一堆烂泥
当转动脖颈听到清脆的咔擦声
我才能清醒的感受到它的存在
亚当肋骨的一根是夏娃
我摸摸身上的无数根骨头
不知道哪一根是你
但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会让我疼痛
然后沉睡在爷爷长草的坟头旁
那座新立起的黄土堆下边
除了一具白骨什么都不会剩下
一面冰冷的墙
此刻,我靠着一面冰冷的墙
躯体的寒冷不及墙面的灰白
它与我融为一体,冰冷的
脱落的白霜,仿佛孤独的影子
打摆子的双腿初尝苦涩
在一阵战栗的寒凉中挺立
那墙面的灰尘混合体温,溶解
成一片温热,在破旧的书桌前
拼命燃烧。
生命,或与花朵相似
我想将一个春天
捆缚在绣花口袋中
陪它在贫瘠的土壤努力生长
看每一个夕阳西下
夕阳多情,追着暮色
向更远的地方蔓延
如同生命的图腾,互相攀附
纠缠在一起
口袋中发出万丈霞光
轻轻落在每一朵盛开的花心
我轻轻的亲吻,像吻醒
一个熟睡的婴儿
情寄中秋
风的耳传来家书
我用一窜风铃收藏
倾倒些雨水,写一封回信
信中有月,有饼,有人陪伴
沉重得压弯一片青草
叶尖挂几滴泪珠,从泥土
流向故乡村口的古井
画一个圆圆的月亮
无 题
直到所有书页都刻上罪孽的烙印
生命的枷锁封尘在墓穴里
漫山遍野都响起优雅的歌声
唱着救赎和希望,渴求一场大雨
兜头淋下,化作一只落汤鸡
跳进浑浊的江河溪水中
把自己熬成一段过往
养活水里几尾过冬的鱼,和几枝招摇的水草
梦里一只鱼钩从远古伸进这水里
终日等在江边,期待一场艳遇
钓上一只布鞋,或扯上一个酒壶
提着一壶浊水酿清酒,醉上一个世纪
等春暖花开,再醒来
夜
夜浓稠得像黑米粥
月亮一口一口蚕食,养大它圆圆的胃
淘气的弟妹们放几把萤火
挂在月亮身旁,星光璀璨
我还不知道歌颂,无所谓烦恼
夜,它是流动的液体
染黑我的长发和十指
然后粉色的碎花小裙子也是黑的
我的皮卡丘抱枕睡眼惺忪
看着一点亮光的窗
自得其乐的伸着懒腰
而我在梦里
梦见一只飞虫扑火
获得宁静
我们沿河而上,忘记了时间
一条河流带来感动
你我沉溺在其中
在清风的安抚下获得宁静
在花香的陪伴下闭眼想象
想象一个梦的开始
想象迷惘的未来
想象一切未知和已知
然后将所有幻想丢进清澈的河水里
洗涤,随波飘荡
再悄悄地,安静的退出那片领域
不打扰它的安眠
在这样安详平静的夜晚
我也应该有一个美梦
然后在晨曦初露的早晨笑着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