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湾月

任随平

  村夜，要有一湾月，方能养活得了辽阔苍茫的夜色。
  牛羊睡去，风睡去，只要一湾月，枕着村庄的臂弯，醒在星夜之上。
  醒着的人，不多，就绕在场院之外，或是倚了老树，或是倚了草垛，静默或淡淡地聊着。话题还是老话题，不离庄农，不离尘世风烟，只是谈论得久了，旧话题也就生发了新意，事实上，有月光照耀的夜晚，聊天只是夜的一份缀饰，就像辰星缀饰了辽远的星空一般，在一份宁谧里，悠然地相伴着。静默的人喜欢独处，倚了树，燃一支烟，望着头顶的星空，还有那湾月。
月光安静，人亦安静。
  这样的夜，月色总是浓得化不开，粘粘的，从山野的臂弯里斜斜地荡漾过来，落在高树的枝杈间，浓郁的树叶上积淀了厚厚的一层，闪耀着明亮的光斑。风若孩童般顽皮，于悄然无声里翻过场院的低墙，轻轻地晃荡起来，那叶子便身不由己地摇曳着，积淀了的月光便毫不设防地洒落下来，或跌落在地，或漾到树干上，顺着枝干悠悠地溜下来，积在老树的根部，明明灭灭地闪耀着。而此刻，风已隐遁无形。望月的人伸手摸了摸累积在根部的月光，那手指便也浸染了月色，伸手的人笑了，弯月笑了。
  披了月光夜行的人，站在一页小桥的弯月上。
天上弯月，地上“弯月”，便遥遥地映照着，寂寂然，默默然。
  “弯月”上的人儿被月光浸润着，舍不得挪移脚步，就那样安静地立着。小河的流水驮负了月色的银带，弯弯曲曲里，吟着夜曲穿桥而过。两岸的柳树湿漉漉的，一袭月影，将小河笼得云遮雾罩，迷迷蒙蒙，若蒙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风起时，那纱就随风摇曳，飘飘渺渺，让人心生一份离奇与梦幻。
  猛然间，三几只鸽群不知受了谁人的惊吓，里从远处的崖边飞出，顺着河道俯冲起伏，像是拧紧了发条一般，不离不弃地环绕着，月光盖下来，鸽群银灰的翅羽又多了一层若隐若现的白，与远山近水衬映着，在月光织就的幻梦里飞翔。
  说话的人不知几时已悄然散去，唯有望月的人还在树下，此刻，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回望了一眼西天，弯月亦斜了斜身子，将辽阔的明丽收了收，显出几分羞赧，几分隐忍的迷丽。风也强劲了几分，树身晃悠着，叶子相互摩擦着，飒飒地响。望月的人背搭了双手走出场院，圈舍里的牛羊起身，唤着草，踢踢踏踏地走动着，那人扯了草料，径直去了圈舍。
  无垠的山野随即遮上了一层薄薄的淡灰色，水气湿起来，似乎结着梦的颗粒。庭院的灯光昏昏黄黄，透过婆娑树影斜斜地照着，有人起身咳嗽，有人推开门扉，吱吱扭扭的声响在暗夜里传出来，落在村落的每一处罅隙里。
  回望村野，万物若巨幅静物一般，仰躺在大地的画框里，一切因一湾月的照耀而明丽，而温暖，我想在这样的境界里，就连飘出窗棂的一声声鼾声也是漫溢着馨香的。
一湾月，一湾梦。
  一湾怀想，一湾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