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沟纪事
郝 军
老东沟是我家东边一公里左右的深沟儿,深八九十尺,宽十余丈,水草茂密,树木参天,鱼跃虾戏,鸟语花香,应该说这沟儿是远古白圭纪时代地壳运动大裂变的结晶,她不仅是村里的风水与宝藏之地,更是我儿时欢愉和玩耍的乐园。
对老东沟最早的记忆,当属我只有两三岁时,父亲一肩背着头,一手牵着我下沟植树的情景。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是造反派闹得最凶的时候。父亲由于担任着有二三千人口大村的支部书记,自然也成为村里造反派造反专政最厉害的对象。父亲顶着巨大的压力,一面组织社员们抓革命促生产反资修,一面带领群众办工厂上副业发展经济。在巨大的思想压力无处排泄的时候,下沟植树成了他最好的消遣方式,老东沟的坡坡岭岭留下了父亲播撒致富之路的足迹。几十年后,当一颗颗梧桐树、毛白杨长成参天大树时,队里的群众纷纷说,这都是郝庭让书记为民造的福呀!
在下往老东沟的半沟坡处,有几孔废弃的土窑洞,由于时代久远,地上的浮土足足有两三寸厚。到了麦收时节,常常由老师带队到地里拾麦穗。劳作之余,我们一群小伙伴会来到土窑洞内,逮蛐蛐,摇蜕蜕。逮蛐蛐,自不必说。说起摇蜕蜕,是一种十分有趣的游戏。小伙伴们人手一根小棍棒,对准浮土里一个个土窝窝,来回摇来回搅,口里还念念不停:“蜕蜕,出来吧!蜕蜕,出来吧!出来后叔叔把你带回家……”。可能是这唤作蜕蜕的小虫子受到棍棒的挤压,不大一会儿就纷纷从地里钻了出来,小朋友们如获至宝,赶紧抓起来放到早已准备好的小瓶子里,带回家玩弄不休。
老东沟东边还有个圪套沟(沟套沟),北边的峭壁上有几孔窑洞,人迹罕至,青青的杂草和蔓藤弥漫四周。父亲曾抱着我来到洞里,记得那里面依稀残留着土炕和烟火的痕迹。父亲告诉我,这里曾是奶奶、父亲、姑姑和众乡亲在旧社会躲避日本鬼子的避难所,讲述他们小时候的日子是如何如何地艰难,说啥时候都不能忘记落后就要挨打的历史,激励我长大以后勤奋学习、努力工作,成为建设祖国和家乡的有用之才。
在我的印象深处,老东沟沟底长满了丈把高的芦苇,方圆足足有四、五平方公里之多,极像一排排威武雄壮的士兵站立在那里。每年的霜降节气过后,队里就会组织群众下沟劳动。随着大铁钟“咚咚”敲响,社员们就会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带着镰刀和绳子下到沟底割芦苇。女劳力一字排开,手起刀落将芦苇放倒系起来捆成捆,男劳力则“哼哧、哼哧”往沟沿上背芦苇。由于收割芦苇是一项繁重的体力活儿,这段时间生产队开了伙并负责集体送饭。当炊事员把肉片汤和烧饼送来以后,男人们大多数一手端着洋瓷大碗,一手抓起三、四个烧饼狼吞虎咽起来,女人也一扫羞涩扭捏之态大快朵颐。最能吃也最能干的村民赵百成,一个人就干了三碗肉片汤和六、七个烧饼,“狼”(寓意:能吃)的外号由此传开。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为了弥补家里劳力的不足,同时也为了积攒些土杂粪多挣些工分,家里养起了几头猪崽,割草垫圈就成了我们姊妹作业之外的功课。星期天、节假日或每天下午放学以后,我和小伙伴们就会拿上镰刀, 上竹篮,蹦蹦跳跳结伴下沟割草。蒲公英、刺角芽、猪毛菜、荠荠菜等等一切能吃的野草野菜,都成为我们收割往蓝里装的对象。匆匆忙忙把竹蓝儿塞满之后,大伙儿就卷起裤腿下到河沟里,捞蚂虾、逮螃蟹,掏鸟蛋,捉迷藏,玩得不也乐乎。
你家居沟东,我家住沟西。沟西沿住着我们生产队赵法、赵有弟兄两家。在老赵家门前场地的沟沿长着一颗大柿树,枝繁叶茂,是我和小朋友们经常捉迷藏的好去处。下沟以后,我和小朋友们经常伸出手猜剪刀锤子布。输者用手绢蒙住眼睛在树上抓“俘虏”。为了不让蒙布人抓到成为俘虏,小朋友们尽量爬到柿树末梢处,一边上下压动树枝,一边“嗷嗷”乱叫,以混淆蒙布人的视听,有的小朋友还趁蒙布人不注意,从其背后戳一下或扭一把,直到蒙布人抓住俘虏或低声求饶,这项游戏才算告一段落。
记得有一天下午,修成、小录、胜利与我一众小伙伴又来到沟下。小录忽发奇想,指着树木茂密的沟疙套说,如果咱们突然遇见特务或者老虎、狼怎么办?他的一句话,引起了大家伙警觉和警惕,有人说用撂僵(动物化石)砸,有人说棍子打,还有人道赶快跑去告诉大人说,还是小录最勇敢,拿起镰刀狠狠地往地上 :“我就用镰子砍!”。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刀落,镰刀把“噶嚓”一下断成两截,大伙儿纷纷傻了眼,一场逮特务、斗虎狼的战斗瞬间儿变成了一处众口纷纭的集思会儿。
最有意思就是选谁当“头儿”的事。我曾因骗吃有功,当过一个星期的“头儿”,现在想起来真让人忍俊不住。大约是7岁那年清明节前的一天早上,我和小伙伴们在沟坡顶上玩,玩着玩着,不记得谁嚷嚷肚子饿了。小伙计们一合计,说谁能弄到最好吃的,就选谁当“头儿”。于是乎,大家都忙活起来,有的去采“古笼葱”,有的拿出自己带的花卷馍、炒豆,唯独我却两手空空。等我看见一位老太太?着馍篮拄着拐棍慢慢悠悠走近时,忽有一计涌上心头。我对小伙伴们说:“今天我能弄到最好吃的。”大伙儿颇不服气:“你啥也没带,别吹牛了!”我信心十足地说:“哼,你们等着瞧就知道啦。”等那老太太快爬上坡顶时,我突然大喊一声:“婆儿,您去亲家啦?”老太太一愣,歪着头审了我大半天,才说:“乖儿,你在这干啥哩?来,婆儿给你个炸油角吃!”说着递过来一个。我接过来连忙说:“婆儿,这么多人,一个不够吃哩。”老太太眨巴眨巴眼儿,不情愿地又摸出一个递给了我。老太太走出了好几丈远,嘴里还念念不断:“咦,额(我)咋不记得这是谁家的孩儿》“,引得一群小伙伴们哈哈大笑。事后,由于我“骗吃”有功,大家伙儿就推选我当了一个星期的“头儿”。
一年年过去,老东沟在延续和发生着一幕幕故事。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末冬天的一天,村民尚天清来到沟下开荒种地,在走到北沟坡南沿时,发现前面不远处塌方了,土方边缘有一个足足有橄榄球那么大一个土圆球格外引人瞩目。尚天清弯腰捡起仔细观看,硬硬的像一块石头,摇了摇里面竟“哗啦哗啦”作响,老尚从心底里感觉这块石头不一般,就把它带回了家。听说尚天清拾到一件稀奇古怪的宝贝,村民你传我,我传他,纷纷来到他家瞧稀罕。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市里的文物保护部门那里,就来了两位文物鉴定专家,拿着放大镜慢慢地、细微地查看以后,确定为远古时代的鸵鸟蛋化石,对研究中原地区古代的地质地貌、气候、人居环境具有非常重要的研究价值。尚天清毫不犹豫把他捐给了上级文物部门,市里奖给他一件大大的荣誉证书和100元钱,乡邻们纷纷给尚天清开玩笑说,你个老家伙真是“兔行旺运”,走路也能捡到个“宝贝疙瘩”。
老东沟,家乡的沟儿,梦中的沟儿,你虽然没有名山大川般的豪迈,你却有着小家碧玉似的灵绣亮丽,你的一洼一水、一草一木,我都怀有深深的眷恋和情谊。情由心生,我真想从心底里大喊一声:“老东沟,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