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说，我说（外三首）

晓 望

马匹骑上红椿树的暗影。黄昏与狗，有言胜似无言
青蛙举一顶荷叶，蜻蜓把飞机开到村庄上面
高原炊烟直，弯，亦散漫。村口困顿
长舌妇老鸹话把子短
老石磨牙缝不关风，风爬过篱笆墙
家禽和牲口涌入时光的聚义厅，开会，排座次
或推举草头王

暮色越薄，越缠绵。山群举一地红辣椒为火把
星子晦暗的眼神掀起些许波澜
山道在峡谷间打夯，架桥。马帮涉过河滩，由崖壁进入云端。
皇帝下旨，退朝，摆驾，回宫，驾崩
西天合上王朝的教科书，历史的档案馆下落不明
落日伛偻，固执，矍铄，一动不动，像个老头
趴在大地上撰写地方志
或墓志铭

    闪电写字，雷磨墨

天空将巨大的锅底举过头顶
越来越暗的脸，只会越擦越黑
河流不分贵贱贫富，在黑暗里碰头，密谋，举事
看不见的波澜，越搅越浑
养鱼，养字，亦养心

闪电写字，天空的布帛或竹简忽明忽暗
上下左右，东西南北，起承转合
一笔一道伤口，一笔一把利刃，笔笔戳到痛处
笔笔指向隐私
最后一笔落到大地上，像一个雨点
又仿佛大野的一声咳嗽，转眼就不见了

雷磨墨，为仆，为童，亦为友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有老石磨粗重的喘息滚下山巅
耳膜震动，大树弯腰，草民悲催
惊恐的王公贵族呆坐庙堂
一片云层，厚，浓，翻滚，死死压在心上

闪电写字，雷磨墨，夫唱妇随，郎情妾意
头顶打翻大水缸……之后，天空泪眼朦胧，漂一轮月亮
星子开满树梢，村庄的睡眠从贵州绵延到四川
甚至更远，我看不到，谁也看不到

      意想不到的绿

夜晚，一枚梧桐叶练习自由落体运动
接着又一枚，再一枚……
蚂蚁失聪，它们看见这些天外来客，或坠落的不明飞行物
黄黄的，脆脆的，残缺的，在树荫下一瘸一拐地搬运自己的影子

高天之上还是天，是空，是虚无的黑
是罢朝的月亮退隐江湖，要一壶酒，来半斤牛肉，轻捻胡须
看初冬凄楚如女子，无边落木萧萧下

边城，巷陌，第一场霜冻悄悄爬上唐朝的古楼
夜市歇业，静，也黑，偶尔的机动车从城南驶向城北
有飞虫扑向灯火，有书生如我，不读书，失眠
看风挑开窗帘，江山千里万里，看不见

夜晚尽头，是城郊，或乡村
有人为广州的旅途捆绑行李
有人趁夜挑亮灯火看山地，或盘算良田
不去想，懒得想，风会在不久的将来，捎来意想不到的绿

       冷，就是冷

1994年盘腿坐在贵阳的立交桥下面，衣衫单薄，像一个乡村少年
爬山虎背着隆冬的梦，一级一级攀爬霓虹灯的石梯
风喝醉了酒，一路跌跌撞撞，与街道的青春期撞个满怀
抱歉，长途汽车脱下鞋子，叼一支香烟，钻进黑夜的后视镜
烟囱站直身子，重庆在望，北京遥远，大雪在路上

冷，就是冷，行道树的下半夜难以启齿，亦无法抒怀
蚂蚁从欲望的夹缝里举着火把探了探头，又急忙缩回去
白银的光芒冰冷，僵硬，一颗流星在天空画弧线，吹口哨
一个人，一只幼稚的甲虫，一截梦，无眠胜似有眠
大雪下起，不是那个女孩，像砖块，冷，也温暖
没有人看见，不用谁看见，雪骑一匹白马，从心里跑出去很远

远，相对于身体与楼群的亲密，高原驼背，巨大的身躯匍匐
一条大蟒游出山林，折身经广西，爬向云南，或西藏
马帮穿过北宋的意念，古道且西风，又响铃
黑夜漫长，火车将此城的呼噜搬运出去，成为彼城的口水
阿门，一个少年，一截木头，一副侠义心肠，一枚固执的钉子
他需要背井离乡，背着火焰的高温在冬天慢慢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