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拔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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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拔萝卜

发布时间:2018-11-28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 作者:米丽宏

霜降拔萝卜

米丽宏


  我总以为,孟浩然的《过故人庄》里,有青青萝卜的影子暗暗闪过。诗人可没明说,但我猜到了。“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那“圃园”里是什么绿蔬?少得了几畦子萝卜吗?“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这是新黍下来、米酒酿成的时节,是场光地净的秋后农闲。苍茫秋野,一方方绿湛湛的萝卜白菜,是最养眼的秋色了。
  萝卜,头伏下种,一周后,悄悄拱芽。它一边在地上扑棱开孔雀翎般的缨子,一边在地下修炼玉白、翠青的“美体”。百天之后,恰是霜降,风气日高,寒凉日重,萝卜该拔回家了。农谚说,处暑高粱白露谷,霜降到了拔萝卜。要是拖延,那好吧,它失了水了,它糠了心了,它口味发柴了。怪谁呢,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谁也不管你。
  拔萝卜跟收白菜,都是车马劳动的大“活”儿,不像摘豆角、割韭菜、薅几棵葱,挎个柳篮子溜溜达达就去了,溜溜达达回来了。萝卜白菜,体格儿大,种植规模大,往回收,是需要男壮劳力出马的。那气场宏大,那场面壮观,别的菜蔬只有惭愧的份儿。
  一到霜降时节,老家的村外菜园里,便浮动起好多拔萝卜的人影,路上穿梭着大车小辆。一车一车的碧玉翠青从身边经过,空气里便流散着清凌凌、水润润的鲜气。
  收白菜不如拔萝卜有趣儿。一棵白菜,是喜人的瓷丁丁,还是唬人的暄腾腾,你拿眼一,拿手一拍,就清楚了。平铺直叙,一点悬念也没。这跟看戏、听故事、读小说一样,还没怎么着呢,结局已摆在那了。有什么意思?
  拔萝卜,就不同了。萝卜这家伙,就是喜欢逗。它将你最想知道的答案,隐在暗处,跟你玩儿捉迷藏。这就像村子里那个诙谐的老人家,设个谜,然后看你急得抓耳挠腮,最后蓦然惊喜。拔萝卜时,萝卜地里总洋溢一种猜谜的气氛,一种奋力劳作的气氛。还真是儿歌里唱的“拔萝卜,拔萝卜,嘿哟嘿哟拔不动……”一路吭哧吭哧拔,一路不停地猜。这只是长又直吧?可偏是生着两条腿的,有着奔跑的欲望;那只该是短短胖胖吧?出土一看,竟是美人坯子,半人高,任其下去,简直要长成个超模儿了。
  拔累了,直起腰,揩揩汗,去看垄上迤逦而去的葳蕤萝卜,很容易钻进了童话中去。蓬勃绿缨子下,萝卜已探头探脑;等不及人来拔,它自己把自己拔出来了!露出的这一截儿是玉白,那一截儿是绯红,还有的,是翠青,肤色润泽,色彩妖娆,好像大家商量好了,要把最美的姿容拿出来。
  收完萝卜,冬天跟脚就到了。可不,霜降,是秋季最后一个节令呢。
  几车萝卜,收回家,在院子里垒成半白半绿的萝卜墙,看得爹娘又是喜又是忧。那忧啊,是巨量萝卜无处打发的浅浅忧。但转瞬,他们就安排好了半院子萝卜的去向:三分之一擦成条儿晒干,来年青黄不接时拿水泡开,做菜做汤包包子;三分之一,切块儿腌老咸菜,佐餐;三分之一入窖,现吃现取。那几天里,我娘手头忙着打发萝卜:擦萝卜丝儿,切萝卜块儿,挖萝卜窖。家里,到处是又辣又甜又的萝卜味儿。
  上房看看,家家房顶,铺满了银线线般的萝卜丝儿,如白霜覆盖。一天下来,卷了,翘了,成昏沉的米黄色了。再有几天好风好日,萝卜丝干透了,晒僵了。装进麻袋,撂在厢房。这是寄存给明年的菜。
  眼下的日子,也被萝卜调理得乾坤安定。早晨喝粥,佐餐的小菜儿,用萝卜丝儿拌辣椒丝儿。喝口粥,夹口菜,咯吱咯吱,口里溢出脆生生的宫商角徵羽。娘还会用萝卜做馅儿,包大包子。暄腾腾的皮儿里面,葱姜蒜末芝麻香油和一点点肉香,都被萝卜悉数收纳,成为香喷喷一团。一口下去,畅畅地,饱饱地,丰腴的幸福感,真像手里搬着的大包子,暄暄地膨胀开来。
  暖老温贫的大萝卜,味一飘,总能在家里洇散开一种宜人的气场。童话里讲,森林里的小动物围炉夜话,锅里煮着萝卜,咕咚咕咚,沸声四溅。清水萝卜,幽蓝火苗,沸腾锅灶,耳边有娓娓闲话,一递一答,安恬絮叨。真真是平淡幸福的一种啊。这场面,放到左冲右突的尘世里,怪清新,怪经典,也怪煽情的。
  家的美好,其实,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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