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树花开
查世霖
当年,需要花钱买的“制式”玩具,对于我们农村孩子来说,是奢侈品。我们在广阔天地里自行开发的玩具,却林林总总,多得难以计数。有很多普通的、毫不起眼的东西,到了我们手上,就摇身一变,化腐朽为神奇,成为千奇百怪的玩具,并且是手工打造,是孤品。
棕树结不出甜美的果实来供人果腹,树身也外强中干,没有太大作用。它的叶子除了济公用来做摇风破扇外,夏秋之际,农村人把一柄粽叶的柄上之叶撕得像线那么细,看上去像老道的拂尘。我们谓之蚊刷,驱赶帐中蚊子之用。我们钻进纱帐里,母亲把帐门洞张,用棕丝蚊刷在帐子里横三竖四、上七下八地“朴朴朴朴”赶蚊子,将帐子里的蚊子驱赶出去,留一方安宁清静,给我们做春秋大梦。我放牛的时候,父亲也会将一把“拂尘”给我带上。水牛的身上常常萦绕留连着许多牛虻。那些吸血鬼们,在牛背上吸血,弄得大青牛又痒又疼。牛尾巴只能够拂牛屁股那一片,别的部位被叮咬,牛痛痒得着急了,往背上一甩头,“梆”的一声,粗而长的嘴筒子重重砸在肩背上,给努力吸血的牛虻们带去一点震慑。可牛虻身量小,起落灵活,庞大的牛嘴筒子一袭来,它立即起飞避让;即便不飞,牛嘴筒子疾疾砸来形成的风力,也能将它吹让开去,不会被砸到。牛的嘴筒子一撤走,它又稳稳地降落下来,重新吸血。牛嘴筒子那么狠命的一甩,没能把吸食它血的牛虻怎样,那坚硬的弯角却无意中把骑牛的我的腿脚碰撞得生痛。我趴在牛背上,抚着疼痛的小腿,痛哭失声。牛不明就里,唇吻触地,继续啃草。我回去跟父母说了遭遇,二回再去放牛时,父亲就交给我一把棕叶蚊刷。牛尾巴尾长莫及,扫拂不到之处有牛虻吸血时,我就用粽叶子蚊刷帮它驱赶。这样,牛可以安然吃草,不必再回头用嘴筒子砸牛虻,也不会殃及小主了。
腊月间宰年猪时,大人会分派我们爬上棕树掰下一张粽叶子来,分解成条条缕缕的,做“挽子”拴腊肉,挂在火炕楼底下。村里人形容别人家伙食开得好,就说“你家呀,挽子蒂蒂不断。”就是说他家经常吃肉,过的是小康生活。粽叶挽子韧性大,吊一块腊肉在火炕楼下面,无论多长时间,不取腊肉下来,挽子一般不会断。
母亲煮甜酒的时候,也用新鲜的粽叶直接覆盖在拌了酒曲堆放在锅里、等待发酵的糯米饭上。粽叶上面再隔以薄膜,薄膜上盖着厚厚的稻草……三两天,美酒飘香,让人迷醉。
棕树的叶柄有拇子般粗细,呈三棱形。做柴火都燃得不旺,也不禁烧,热当量很低。有时候我们惹恼了父亲,他情急之下找不到应手的鞭子,将就捞一根粽叶子的把柄当作“杀威棍”,抽我们几棍。那玩意儿不如竹梢鞭那么柔韧,竹梢鞭打皮不打骨,表皮被抽得生痛,骨骼安然无恙;粽叶子把柄粗蛮耿直,如果下狠手,一“杀威棍”打下来,有可能伤到骨头。哪家父母不疼儿?所以,父亲体罚我们时,很少用棕叶子把柄。偶尔应用,也极力克制,分心拿捏着“度”,投鼠忌器,打得也就不很解气。于是,那粽叶把柄,做柴火不优良,当“军棍”也不趁手,别的用处,更无一些儿了。
粽叶把柄下面那网状的棕衣,却是棕树身上最好的宝贝。人们把它从树上剥下来,大片大片的,像一块块布匹。不剥不行,它会将棕树箍死的。用那剥下来的一块块,连缀成厚厚的蓑衣,防雨防风又暖和。我们放牛,有雨衣也不屑用,就带着蓑衣去。到了山上,找一个雨淋不到的岩石下面,将蓑衣铺在地下,来一个葛优躺,自在看雨,多美,多有情趣呀。蓑衣还可以入诗——“披蓑戴笠”,“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文化气息极浓,品位很高。现在,用它来做沙发垫做床垫,需求量也挺大,接触的还是一些尊臀美臀。如果铺垫在婚床上,那更是引人想入非非了。用棕丝扭成的棕绳,纯绿色,拿它作牛鼻绳,穿在牛的鼻孔里,沤不断,牛鼻子也不易发炎症。那时候,我母亲也用延安那一款纺车,纺棕绩绳,卖给做家具的浙江老板。耳濡目染,一来二去,连我都学会了黄道婆的那一门手艺。只不过,她一天纺的是“三斤纱”,我们纺的是棕绳罢了。
至于棕树的花,那可算得是真正的奇葩。金黄的颜色非常醒目,它的花瓣是由粗粝的、小而圆的花蕊们抱团组合而成的,这与其他植物的花大相径庭。把那厚实的“花瓣”掰下来,捏散那“花蕊”,一粒粒金黄的小珠子,圆圆的,黄灿灿的,像小金珠。这可是我们的爱物。我们满满地装上一大包那小黄珠儿,再到竹林里截一段小竹管,有的小伙伴不修边幅,裤腰松松垮垮的,要靠着 伸的小雀雀儿绾住,裤子才不至于脱落下去。他的小屁股蛋子圆嘟嘟地,大白于天下。我们见了,就坏笑着,偷偷抓一把棕树的花蕊放入口中,含着吹管直指他的屁股蛋子,然后狠劲儿一吹,口里的小圆珠子们就像洋枪里出膛的铁砂子弹一样,一束束朝那圆嘟嘟的小屁股蛋子倾力冲击,弹得他吱哇乱叫。对方用一只手使劲摩挲着被弹疼的屁股蛋子,回过表情古怪的脸来望着袭击者,夸张地高声喊道:“你狗的,用粽粑子吹我屁股嗦!”摸屁股的手顺势从裤兜里也摸出一把棕树花蕊塞进嘴里,再拔出自己的竹管来,奋起还击。两边争锋相对,各自向对方吹射那细小黄珠儿,战争进入白热化状态。一时之间,空中珠弹横飞,像下起了金珠的雨,嘻嘻哈哈的笑声也溢满村庄。那欢乐的记忆,一直飘荡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