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屋

任随平

  山屋建在山上，是守山人的居所，也是山林的心脏。
  我的记忆深处，就住着这样一座山屋，风风雨雨里守望着大山，鸟鸣雾霭里隐逸着山林的故事，也记叙着一位守山人的心路历程。
  母亲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母亲说自从她记事起姥爷就是一位守山人，大山与宁夏六盘山一脉相承，姥爷的家隶属于六盘山脚下的隆德县，而姥爷守护的山林就是护佑隆德县城的北象山后山。童年的我总是跟随了母亲翻山越岭，晨曦染亮东方的时候从家出发，一路步行，摸着辰星照亮莽莽山野的时候到家。说是到家，其实更多时候是到了姥爷守山的山屋。
  山屋建在北象山后山半山腰，山野草木林立，春天的时候草木萌发，高擎的白桦树，伸开臂膊合围不住的松树，高低错落的灌木，郁郁葱葱。春日的清晨，当整个山野还沉浸在昨夜未尽的梦幻中的时候，如洗的鸟鸣已叫醒了整个山野。这时候，姥爷总是最先起床，披了外衣，装起烟锅斜倚在门槛边抽过了一锅，再装起一锅，连同烟袋挂在门墙的铁钩上，而后从炕沿下操起红缨标枪。这时候，我知道姥爷要去巡山，我会一骨碌翻转起床，慌忙里穿好衣服，跟随姥爷一同去巡山。
  说是巡山，大多时候是跟随姥爷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道转一圈，作为年幼的我除了对山林间冷不防飞过身边的山鸡、一朵出其不意几乎低过腰身的云朵感兴趣外，时间久了，便觉得兴味索然。于是，在我们巡山休憩的间隙，姥爷就会给我讲一些关于山林的故事。
  1935年10月7日，中央红军越过六盘山主峰，在青石嘴与国民党何炷国骑兵军第七师十九团展开了一场激战。从北象山山顶放眼望去，六盘山西北方向的青石嘴一带火光冲天，浓烟弥漫，枪战声不绝入耳，直到深夜，双方才停止了交战。第二天，国民军溃退，中央红军胜利一路前行。说到这里，姥爷神情凝重，望着北象山顶一坨悠然飘荡的云朵沉思了许久。第三天早上，他依旧早起巡山，依旧操了红缨标枪，沿着蜿蜒的山道缓步而行。当他走到那片桦树林道边时，突然从丛林深处传出一声微弱的呼唤声，他下意识地向着丛林深处探寻，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身着军装的红军战士斜倚着桦树仰躺着，身边的草地上放着一只布袋。他顾不得询问，疾步上前扑倒在小红军身边，扶着他的头，红军战士昏迷着，踝关节部流着血。姥爷紧急扯下束腰带，为战士简单包扎了腿，顺势使足了劲将他背到了山屋。中午时分，红军战士在姥爷的救助下醒过了神，并道出了事情发生的原委。
  小战士本是红军部队的炊事班战士，红军主力胜利翻越六盘山当日，炊事班为了改善部队的伙食供给，经炊事班同意，由他上山临时采摘野菜，当他趁着夜色迷蒙之前爬上北象山寻觅到一片蘑菇地，紧急采摘了一袋蘑菇返回时，一脚踩空从断崖上摔了下来，恰巧天黑路生，加之伤势较重，只好匍匐着向着部队所在的方向爬行，后来，就昏迷过去了。后来，姥爷就收留了红军战士，红军战士便自然而然成了我的小舅。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第二年春天小舅吆喝着马队向山地送土粪，转过山崖的时候马队触发了马蜂窝，马队散乱疯狂奔走间将小舅带下山崖，再也没有醒过来。说到这里的时候，姥爷泪眼婆娑，泣不成声了，那可是他亲手救助过来的儿子啊！事后，姥爷将小舅安葬在了北象山，姥爷说，只要他活在山间一天，他就能到小舅的坟冢旁，耷拉着烟锅说一会念想的话。
  后来，姥爷过世，遵从遗愿将他和小舅安葬在了一起，山屋和坟冢彼此守望着，相处于一山，晨间如洗的鸟鸣是他们说给尘世的话语，随风摇曳的花草是他们伸出大地的手臂，有山屋相伴的魂灵，即便是在风雨里依然温暖，依然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