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韩慧彬
炊烟是村庄放出的眼线,草垛是村庄的招牌,然而,现在如若再去赞美村庄,那我就成不折不扣的罪人了。
我是在暑假时回到村庄的,进入村庄犹如进入未经收拾残局的古战场:残垣断壁,草木高过围墙。目光所到之处虽没有刀光剑影,但足以心惊胆寒。村庄不大,谁家人丁兴旺,谁家红白喜丧,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回来几天,没有啥串门的,好像几年时间都不曾离开过家一样。见到最多的是老人,问得最多的是:工资多少钱?有房没?买车没?
等待过两个人,知道他们没有出远门谋营生,想着他们即使白天有事,晚上也会推开我的门。虽然自己不喝酒,但特意从沿海带回来了已经停产的陈酿。十年前是这么打发乡村夏夜的:花生米,天南海北的事。父亲批评我,人家不来找你,你可以迈开腿去找人家。可父亲不知道的是,一连三天都没有找到他们的影子。
站在堤坝上,等待的炊烟也没有来。做饭的时候,村庄的炊烟应该是不疾不徐地飘升,漾开,淡淡的,水墨般。夕阳西下的时候,彩霞映染,清风相伴,炊烟袅袅娜娜掀起彩色波澜……想想也是,做饭用的是电饭锅,液化气,斑驳的烟囱已成摆设,去哪里看炊烟升腾呢?
傍晚,去找村庄池塘边的草垛说说话吧,那里可是村庄的广播台和议事厅,虽是露天的,但村庄人善良,朴实,不怕天知道,不怕风听到,但凡村庄的家长里短,大事小事,需要商量并需要支招解决的,都会围着草垛子,一边晒太阳,一边表达聆听,不吵也不闹。路上,六婶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把家养的狗赶进屋子里,六婶说怕狗被麻醉药醉倒,被贼偷了去。听了,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暗自思忖:到底是狗在看家,还是人在看狗?草垛已不知去向,池塘已被填平,取而代之的是茂盛的杂草丛,几株芦苇特别醒目,显然这里已多时无人光顾了。
三爷去世,我拿着铁锹准备去帮忙挖墓坑,拄着拐杖的三奶制止了我:娃哎,有挖掘机呢。送葬的时候也是用拖拉机拉着放上棺材的平板车去的墓地,用挖掘机吊着棺材放进墓坑,放上事先备好的楼板,三下五除二笼好一个大坟丘,司机收好红包,就驾驶着挖掘机吱扭吱扭地打道回府了。所谓的抬棺已经从原来的抬着棺材一直走到墓地简化到把棺材从屋里抬到屋外的平板车上,然而村庄里连抬棺的壮汉也凑不齐,等待过的两个人也始终没有到场帮忙,三爷还是一个老木匠,给村庄里家家户户做过木活。抬三爷棺材的是三爷的后辈,亲戚,我,还有几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离开村庄时,回头凝望,凝望属于老人和孩子的村庄,目送着炊烟与草垛的消逝,心头无尽的怅惘:几年之后,村庄还在吗?我与村庄的关系仅仅只是让我目送它的背影渐行渐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