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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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玩场

发布时间:2018-11-28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查世霖

赶玩场

查世霖

  家乡进入了隆冬极寒天气。

  她很有个性:酷寒,但并没下雪,下毛毛雨。接近年边,冷雨浇不灭人们赶场的热情,三天一场,场场都热闹。

  我穿着大衣,立庭闲站。庭院外面的公路上,往街上走的乡亲们邀约我:“走,赶玩场去!

  三街六市,人物形形色色,营生五花八门。乡场,是一本颇可“阅读和欣赏”的大杂志——不,它生动,全面,细致入微,任何一个高明的作家都无法描写得那么精妙绝伦。

  少年时候,即使兜里没有半毛钱,我一样可以在街头转上大半天。听卖药的吹牛皮,看猴子耍把戏,力图甄别那表演功夫的和尚是不是真的。我一个小小少年,甚至兴致勃勃地站在酒桌前面,看那些老头当街划拳。他们划拳时带的“彩”,一个比一个出彩。先喊数字,尔后在数字后面缀上其他字句,比如三,喊成“三花酒好喝”,这就叫“带彩”。族中有个九哥很狡诈,他划拳时,不按套路带彩。人家喊“八匹马儿跑”,伸出三个指头;他也出三个指头,喊“梅花六”,划“眼睛拳”。他先喊“梅花”俩字的时候,就已经趁机将人家出出来的指头数好了,喊出口的数字不多不少,百战百胜。跟他对阵的人,酒喝多了直挠头,怎么输的都搞不清楚:“喊拳也不慢,出指也不落在后面,但为什么他会那么神,猜得如此之准呢?”九哥唱高调:“拳划得好呐嘛!不是夸海口,我想要你输你就得输,想让你赢你才能赢!”这可真不是他吹牛,众人都见识过了的。边上有那不伏气的人,九哥跟人划拳的时候,他在旁边留心观察,苦苦求索。终于看出了端倪,阻拦住划拳正嗨的九哥,说:“不对!你是先带彩等着,把对方出的指头数清楚了,然后再喊出来的数字。对不对?!”自己的诡计被人识破,九哥并不恼。他回头笑眯眯地看住另外一个旁观者,大加赞赏那鬼精灵的人:“你们一个个的鼓起一对牛眼睛,就是看不清究竟······他这个家伙,厉害!比你们眼睛尖!”他竖起大拇指,对着一圈人漫转,最后定格在那个揭穿他的秘密战术的人鼻尖前面,使劲晃晃,啧啧称赞:“厉害!你厉害!!”以后,九哥再参加拇战,对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要先跟他约法三章:“跟你划拳?可以。就是不准带彩!带彩就罚喝酒!”这样,九哥包赢不输的神话破灭了,他常常醉得一塌糊涂。我看见他在街上跟人划拳时,使用那个绝招,也被人识破了。人家说:“,几个好弟兄划弟兄拳们,你就不要那样耍赖呐嘛!”然后,也再不准他带彩。他也就常常输拳,在赶场天的黄昏里,醉步扶摇,蹒跚而回。

  我常会被卖凉粉卷粉的摊子上那些佐料的香味所吸引过去。我吞着口水,看粉摊上的大娘陪着她的儿女们吃“晌午”。那时赶场,人们最常用的由头是,“赶场买晌午吃去!”乡人赶场,老老幼幼,都要买碗粉或别的什么“馋嘴”,当晌午吃了才离开。我还会饶有兴味地看卖水烟筒的族叔在蛮竹烟筒上面勾勒“岁寒三友”。浏览竹木市场上陈列的背箩和撮箕。猪儿市上小猪儿惊喇喇叫,还有鸡狗市上那一声声犬吠与鸡鸣,听起来都特有意思。畜禽们都不明白被卖掉是个什么概念,市场上的光怪陆离使它们异常兴奋。摆在地下的小花书,?两分钱或五分钱可以租一本,坐在当街的小板凳上欣赏。我不坐小板凳,我这本翻翻,那本翻翻,浏览了十好几本,装着像哪一本都不足以观的样子。其实我是兜里没钱,不能将它租下来,坐在小板凳上细细欣赏。摆花书摊子的哑巴,嘴上不说,却心如明镜,见我无休无止,打手势赶我走。我还爱在王糍粑家燕子楼下看纳早布依寨的贺某仁老先生帮人排八字和算命。老先生一袭长衫,银须飘胸,仙风道骨,一看就道行很是高深。童谣云:“纳早贺某仁,留情不算命,算命不留情。”老先生铁口断命,有好说好,有歹讲歹,不会为了照顾情绪而不报忧光报喜。老先生的蝇头小楷功力非凡,看他写给人家的八字宝笺,每一张都有颇高的收藏价值。农业银行和百货大楼的房山头与房山头之间,自然形成一条三尺之巷。他从南来,我由北往,都要穿过小巷到相反的地方去。一老一少在巷道中间擦肩而过时,我侧身让路。面对我这么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老先生仍然面露慈祥的微笑,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小娃娃,我们这是狭路相逢老者胜呀!谢谢你,真是个懂礼的好孩子!”

  正街上有一个老中医,精瘦,鹤发,爱穿一身雪白的功夫衫,据说他会硬气功。他的两口大药箱子,每一口上面印着一行字,两口箱子拼在一块,连起来念就是“为了救死扶伤,看病不要钱”。那么,他每场天蹲街上究竟是为了啥?我一直闹不明白。他辞世以后,才有人释疑解惑,说,他那是玩模糊慨念:看病免费,药钱照收。也就是现在的“以药养医”!

  卖牛汤锅的棚子里洋溢着浓浓的香气,我凑到锅灶边去,一边烘烤那温馨火气,一边看那些老爷子们在里面大口朵颐,我馋涎欲滴……街头有许许多多有意思的人或事,赶个玩场,犹如看了一场大戏。

  成家以后,忙于食,愁于生计,再没多少时间和闲情逸致逛街。久而久之,几乎与之有了隔膜。偶尔“旧地重游”,走在街头,居然自惭形秽。不买不卖,闲逛大街,没个正形,像个闲汉。

  这个早晨,乡亲们邀约赶玩场,我踟躇不前。我想去,但是以什么理由去呢?唉,赶个玩场,整得像出兵讨伐某国一样,生怕师出无名。

  后来我忽得灵感。身上的这件军大衣是小外甥头半年送我的,因为天气原因一直没正式穿,今日寒冷有加,我可以穿上它出去兜一圈。于是我举步向街上走去。

  贵人出门风雨多。我不是贵人,老天只将一直下着、似有若无的毛毛雨稍稍加密而已。冒雨而行的小囡妇女们,都拉上了滑雪衫的风雪帽。我身上的军大衣也有备用风雪帽,可我没好意思戴上。一个大男人,缩颈藏头的,难免形象猥琐。那在别人眼里,岂不成了糟老头子?!我游目以观,见好多道貌岸然的男子汉,都像我这样假装风雨不动,虽然头发已经在往下滴水,却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家离街只有一华里,很快就接近闹市了。

  大街旁,林立的华厦间夹着两座老坟。坟坪宽阔,十来平米。那里常年有一家兄弟理发匠,租地盘,摆野摊理发。以前我是他们的常客。我本来已经走过了,回头看见那个小理发师无聊地歪斜着身子,坐在为客人准备的高椅子上,我临时起意,退回去让那小哥帮我理发。另外一张理发椅子上没有理发师。大概生意清淡,趁空逛街去了。我一边理发,一边同理发师拉呱。我问他们,占用那个坟坪,租金几何?临街地皮,寸土寸金,虽是坟坪,当然也得开场租费。他解释得很复杂,可我终于听明白了意思——每个入住的理发摊子,每年交租金一千二百元。我说,就你哥俩租用,蛮好相处的嘛。他说他哥被摩托车撞死了。不言而喻,另外那个理发摊子是外人的。他说,好冷。我说咋不弄个炉子?他说,离家远,用柴不方便。我正要建议他用电烤炉,他却主动说明,他没从附近街坊家扯电,用的是自己随身携带的电瓶电,供不起电烤炉。

  理过头发,我心地轻松起来。不是因为剪掉了“三千烦恼丝”,而是这回我偶得了上街来的正当理由,我可以向一切人等底气十足地声明,我来街上是为了理发的呵。这个理由好,明落眼见得。为了穿军大衣而上街的理由太过牵强。

  街头有一个年轻女子卖电视接收机。食指粗、半尺长的天线上部,闪烁着信号灯。那女子吹得天花乱坠,说它的接收能力超强。不用小锅、一机两用,既可以接收卫星电视信号,又能够播放光碟;而且价格便宜,只卖九十九元。我家楼上的机顶盒无疾而终,我家下面那台老海信电视机,其实还能再利用,我早就想买个接收机,让楼上楼下都有电视可看。可"户户通”小锅接收机,要二百大洋一套,我心疼钱,一直没买,?心愿总只是心愿而已。女子的东西,正合我意,还超乎想象地“优秀”,买一台吧?天气寒冷,人头脑也易冷静下来——那神器“完美”得超乎想象,而且那么神奇,会不会是专门拿来哄骗老百姓的?我也是老百姓,我怕中她奸计。赶紧离开,没买。

  新年在即,街头,用簸箕摊在背篼口,摆卖老皇历的大爷多起来了。庄户人家,思想老化,用那黄皮本、民间印制的老黄历习惯了,每年都要买一本。我掏一块钱,买了一本揣在兜里。

  然后,我佯装成每走一步都目的明确的样子,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里瞎转。一个女子,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无聊?她或许看出了我和她一样迷茫,觉得可以走在一起结伴闲游?她老是不即不离地跟在我后头。我担心被人误会,于是拐到炒苞谷泡的那个里弄里去。路线变得太突然,那女子没再跟来。倒是那些摇滚着老式爆米花机,帮人炒着苞谷泡的师傅们那一张张熏得花里胡哨的脸,转过来望向我。难道,我有点像馋嘴的、准备要炒苞谷泡吃的村夫?

  街头可见许多有意思的人、事、物,还有许多现象可堪街拍。但是,没有游伴,我只身一人,不好意思过多逗留。时间一长,好像觉得人人都在嘲笑我:“你看,那个闲汉,没球事,遍街游!”我同样也没好意思拿出手机东拍西照,我怕人家怀疑我是神经病。

  于是,我破帽遮颜过闹市,出了街口,走向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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