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我的桥

崔向珍

  曾经无数次走过我的小桥。

  小桥是我的村庄与我的庄稼地的分割符，桥南一排高大整齐的白杨树，自西向东随水流而去，白杨树的南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地，自北向南涌动着香风浩荡的波浪。小桥北边是我热爱着的小村庄，绿树红瓦，鸡鸣马嘶，炊烟袅袅。

  每天晨光微熹，月亮还没有隐去的时候，我和伙伴们就会走过这座小桥去上学了。小桥上的黄土很是松软，我们的脚印在上面来来回回层层重叠。树林里成群的麻雀热闹着，我们的欢笑跌落在铺满霞光的水面上，村庄深处传来几声懒散的鸡叫，黑黝黝的庄稼地里有蟋蟀不间断的弹鸣，一些勤快的农人在挥汗如雨的劳作。那时候的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将来读高中读大学的时候，小桥还会在这里，目送我远行，迎接我回家的。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初中生活仅仅过了一年半，我就无奈与学校告别了。

  刚刚辍学的时候，每天早晨我照例还会准时醒来，迅速地穿衣起床寻找书包。待到母亲问话后我才明白我寻找的应该是干农活的家什才对。我想起夜里的梦，我总是在教室里考试，摸摸眼角还湿润着，我赶紧洗脸，洗去昨夜的泪痕和昨夜的梦。可是心里的泪怎么也洗不干净。我和母亲一起走过小桥去地里干活，母亲不说话我也不说话，铺满霞光的水面上很安静，木制的独轮车把浅浅的辙印留在小桥上，我和母亲浅浅的脚印也留在小桥上。

  一阵阵暑热的小南风吹过小桥，吹过郁郁葱葱的白杨树，吹过我和母亲的金黄的麦田。母亲弯着腰挥汗如雨，我也弯着腰挥汗如雨。我推着独轮车，车上装满金灿灿的麦捆。经过小桥的时候，独轮车的辙印和我的脚印都变得很深，这些印记从桥面一直延伸到我家的院子里，辙印歪歪斜斜，脚印也歪歪斜斜。

  吃午饭的时候，我和母亲去小桥下洗净了双手，坐在小桥边的白杨树下歇息。我一边吃着干粮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语文课本，轻轻地翻开。我笑着对母亲说：“从今天开始，我要不停地读书，并且一直读下去。”母亲轻轻地把我揽进怀里，她带着泪水笑了，身边的白杨树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墨绿的叶片在南风里哗啦啦响成一片。

  麦子收完了，母亲站在小桥边，挥着手目送我踏上打工的路。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和那个蓝布书包，一步一回头地走着，模糊的泪光里是母亲模糊的身影，还有小桥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在异乡的日子里，几乎每一个月亮圆满的夜晚，我都会想起我的小村庄，想起小桥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想起站在小桥边不停挥动双手的母亲。我所在的城市里也有大大小小的桥，光滑的栏杆，坚硬的水泥桥面，站在桥上的我使出全身的气力一次次跺下去，也看不到哪怕一个模糊的脚印，我想，这些桥是不属于我的吧。

  虽然这里的桥是不属于我的，但是时间总是属于我的。打工的日子里，我总是如饥似渴地读书，我读《童年》，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平凡的世界》……。不停读书不停思考的日子，坚强了我行走异乡的灵魂，我的心里早就没有悲伤的泪水了，因为那些不屈不挠的睿智的文字，让我看见了人生前路上的阳光灿烂和春暖花开。许多个月光如水沐浴心灵的夜晚，我经常铺开信纸，把满心的思念和满满的自信工工整整地写在上面。想着那辆绿色的邮车响着清脆的铃铛，把两行清晰的辙印和我心里的阳光一起留在小桥上的时候，我分明听见了父母双亲那欣慰的笑声。

  日升月落春华秋实，踏踏实实努力奋斗的日子从来没有停止。阳光温暖文字馨香的长途跋涉里，我离我的村庄越来越近，我离我的小桥越来越近。前些日子回到我的村庄，我发现小桥已经被重新修缮加固了，变成了平坦的水泥桥面。毕竟是黄河岸边的乡村，庄稼地里的黄土依旧铺满了桥面，站在小桥上，我又看见了我的村庄和我的庄稼。属于我的那些炊烟正在村庄的上空亲切地缭绕着，我拔腿就往家的方向飞奔，再一次将一行清晰无比的脚印留在了永远属于我的小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