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国之五
周 瑜
晓 望
为反衬诸葛亮之不凡，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将周瑜装扮得十分的令人讨厌，尤其是其胸襟气度之狭小、晦暗、曲折等，更为入木三分。从小说创造的视觉来看，罗贯中成功了，而就真实的历史而言，周瑜却是蒙受了千古之奇冤。本篇无意为周瑜翻案，却是要极力还原其本真，以窥古人绵延无绝之智，于今有所裨益。
周瑜，字公瑾，庐江舒（今安徽庐江县）人。瑜与瑾，皆美玉也，足见其长辈对其期许之高。史书言他身材高大、容貌俊美，人称之孙郎，且精于音律，即便是饮酒三大杯后，亦能准确觉察出他人在音乐演奏时出现的细小失误，其时之人云“曲有误，周郎顾”。故此，江东为数寥寥之绝世美女小桥对其更是以身相许。《三国志》之《周瑜传》云：“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江表传》曰：“策（孙策）从容戏瑜（周瑜）曰：‘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做婿，亦足为欢。’”
周瑜生于官宦之家，其从祖父周景，周景的儿子周忠，皆官至极品——太尉。范晔《后汉书》言周景举贤任士，忠正不阿。周瑜之父周异，曾为洛阳县县令。从周瑜短暂的一生来看，尽管生长于官宦之家，而他绝非纨绔子弟，却是少有大志的。
我们曾说过，董卓为祸京师，天下大乱，各地军阀大兴义兵讨伐董卓。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诸多英雄豪杰纷纷登上历史舞台尽展风流，周瑜即其中最杰出者之一。
下面，我们系接与周瑜相关之部分事件，以观真实之公瑾风采。
公元190年（汉献帝初平元年），因董卓为祸京师，天下大乱。由此，关东义军大举讨伐董卓，孙策之父孙坚参与其中。起兵初始，孙坚将家小迁至庐江舒县，少年英雄周瑜与孙策得予结识。大抵是志同道合，互为欣赏，二人尤其友善。《三国志》之《周瑜传》载，为帮助孙策一家解决住宿困难，周瑜将其交通条件极其便捷的一处住宅予孙策一家居住，并至内堂拜见了孙策之母，日常生活里，两家亦是互通有无。
孙坚被荆州牧刘表手下大将黄祖射杀后，因年少力弱，孙策复仇无门。于是，孙策向袁术求得孙坚余部千余人，遂东渡长江欲夺取江东。其时孙策之思大抵为：北方群雄逐鹿，欲分一杯羹他几无实力。江东算不得众所瞩目之地，却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适合他蓄力。但仅凭区区千余人马，能够取得江东吗？他心里亦没底。进军途中，他将出兵江东的相关情况致书告之周瑜，周瑜立即带领自己招募的人马与孙策合兵一处，孙策实力大增。《三国志》之《周瑜传》载，见到周瑜，孙策大喜，云：“吾得卿，谐也!”此后，在周瑜的鼎力帮助下，孙策连战连捷，迅速打下一片天地来。可以说，周瑜于孙策江东基业的奠定功莫大焉，《江表传》载孙策对周瑜大加赏赐，并发布令文云:“周公瑾英俊异才，与孤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如前在丹阳，发众及船粮，以济大事；论德酬功，此未足以报也。”
公元200年（东汉献帝建安五年），孙策遇刺身亡，其时江东新附孙氏，人心不稳，矛盾交集。为实现孙氏政权的平稳交接，在外镇守的周瑜立即奔丧吴县，他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带兵入吴县。作为乱世英雄，周瑜明了其时其境安定人心、压制矛盾、保证政权顺利过渡的权宜之计莫过于兵威。史书虽无周瑜带兵入吴县时的记载，但恐怕亦是军容严肃威武，旗帜遮天蔽日的。二是孙权新立，其才智威望尚不足以收服众心。对此，周瑜对孙权“独先尽敬，便执臣节”。（见《三国志》之《周瑜传》）周瑜是孙吴军界之首，有卓著军功与深重恩情于孙氏，且德高望重的孙权之母亦待之若子，并令孙权“兄事之”，他对孙权均执臣节，其他人自不必说了。
《江表传》载，公元202年（东汉献帝建安七年），为消除后患，潜心扫平北方，曹操以东汉朝廷的名义下书孙权，令其送子入京，意为人质。这是大事，孙权立即召集群臣商议，但不能决。于是，周瑜站了出来，拒绝让孙权送子为质。他的理由是如今形势大变，孙权地广人多，兵精粮足，有实力抗击曹操。如果听从朝廷的命令，将会陷入处处受制于人的不利境地，哪有割据一方自由自在！送子为质之事先放着，看看情况再说，如果以后曹操真是兴复汉室，再听从他的遣调，反之，更不用害怕，那时要对付他的人多啦，恐怕不需东吴动手他就灭亡了。周瑜以其超凡之智识，再次化解了孙吴政权的危机。
周瑜绝非盲目乐观者，不可能轻视曹操及其庞大的力量。有人言赤壁之战及曹操之败纯属天意，其时这是对历史的误解。何言？送子为质事件后，周瑜深知孙吴必将与曹操有生死一战，为此，他开始准备。主要是与驻守江夏（属今武汉市）的黄祖展开激战，意为训练兵士，提高战斗力，并将势力扩展至长江中上游，完全控制长江天险，同北方的曹操形成南北对峙之势。周瑜是军事家，常年作战于长江一线，对长江两岸的山川风物、地形地貌、气候情况等岂有不熟悉之理。可见，后曹操于赤壁之败北自是属于情理之中了。
国家危难，又大战在即，稳定人心尤其是团结统兵之将帅同仇敌忾务必引起高度重视。对此，周瑜很清醒，更是顾全大局，躬身践行，忍辱负重。其时，东吴除周瑜外，还有一重要统兵将帅程普。程普为孙坚的老部下，资历老，威望高，功劳大，自是不会把周瑜放在眼里的。《江表传》载，程普以年长欺辱周瑜，而周瑜却不计较，最后以自己的才德征服了程普等老将领，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与信任，团结一心共抗强敌。周瑜之才德，亦是令对手倾慕和嫉妒万分的，《江表传》言，曹操听说周瑜年少有美才，欲收为己用，便派蒋 前去游说，周瑜知其来意，化有形于无形，巧妙拒绝：一是开门见山指出蒋 来访之目的，令其有口难开。二是充分展示孙权对自己的绝对信任，以之传递自己对孙权的绝对忠诚。最后，蒋 知难而返，云：“瑜（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赤壁战败后，曹操言他对自己的失败并不感到羞愧。曹操为何这样说，他在给孙权的书信里称，他失败的主要因为疾病流行，自己不得已才烧毁战船实行战略撤退，故而让周瑜浪得虚名。刘备也曾在会见孙权时言周瑜文韬武略，非人臣。曹操、刘备二人离间之心可谓是昭然若揭。
公元208年（建安十三年），曹操基本平定北方之后，大举兴兵南下，周瑜预料的南北之战来临。之前，曹操灭掉北方诸雄，新近又彻底铲除袁绍残余势力、迫降刘琮等，号称带甲八十万，气势正盛，声威震天。得到荆州后，曹操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立即修书一封予孙权：“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信文很短，很精彩，却亦杀气逼人。孙吴内部围绕是战是和争执不休，孙权亦一时难以决断：投降吧，岂有将父子三人耗尽心血乃至生命换来的锦秀河山拱手让人之理？开战吧，曹操戎马一生，剿灭群雄，何况现今拥兵八十万，虎视眈眈，拿什么跟他拼？胜算几何？这时，周瑜又站了出来，一言九鼎：打！周瑜开战的理由有四：一是将汉丞相曹操定性为汉朝的强盗，兴兵乃是穷兵黩武，为非法行为，在舆论与道义上是站不住脚的，以之驳斥张昭等人大放之投降厥词。二是分析孙吴的优势，将己方置于正义的高地，鼓励孙权放手与曹操一战，为东汉朝廷除害。三是指出曹操的隐患。四是列举曹操大军的种种劣势。最后，为坚孙权之心，他十分自信、坚决地向孙权保证：“瑜请得精兵三万，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孙权极其属下仿佛吃了定心丸，争议之声微弱，离散的人心聚拢。为防止孙权思想反复，他又夜见孙权，针对孙权但心的曹军人众给予客观分析，彻底打消孙权的顾虑。他说，曹军号称八十万是不真实的，南下时就十五六万，且长途跋涉，没有多少战斗力，新得刘表人马亦不过七八万，且与曹操离心离德，不足为惧。听了周瑜的言辞，孙权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赤壁之战的结果，成就了三足之势的鼎立，周瑜居功至伟，为此，多年之后孙权称帝时仍不忘周瑜作出的重大贡献，他对群臣说：没有周瑜，我是当不了皇帝的！
周瑜之志，是要辅佐孙权最终取得天下的。赤壁之战刚一结束，他又对曹操发起猛烈攻击，意即将曹操彻底赶出荆州，打通巴蜀，连接西凉，完据长江一线，进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南北对抗，伺机统一中国。遗憾的是在夺取江陵的战役中，他被飞箭射中右胸，受伤很重。曹军大将曹仁听说周瑜伤重，带兵来攻，卧病在床的周瑜强忍病痛巡视军营，激励将士。伤势稍有好转，周瑜又积极策划带兵西征，欲夺成都，取汉中，不幸的是行军途中他旧病复发亡于巴丘（今湖南岳阳市），时年三十六岁，可谓是天不假年予英雄，空留遗恨在人间。周瑜弥留之际，极力向孙权举荐政见与己相左之大才鲁肃，以之接替自己辅佐孙权，更是令人嘘嘘不已。
最后，我们来看看关于周瑜的几个争议颇久的问题。
说他嫉妒诸葛亮，欲杀之。其实这是没有的事，至少正史没有记载。《诸葛亮篇》我们说过，诸葛亮未出山之前一直耕读于隆中，往返于襄阳与山野，尚无任何展示政治、军事才能的机会，即便自视甚高，承认他的人却少之又少。后出山辅佐刘备，与周瑜的交集亦无非是赤壁之战前夕，而此时的周瑜已是东吴江山的顶梁柱，带兵作战，智谋不绝，经验丰富。何况诸葛亮对形势的分析尤其是对曹军现实情况的把握未必就比周瑜高明，深刻，全面。其时，周瑜想除掉的是刘备，《三国志》之《周瑜传》语，赤壁之战结束后，刘备到京（今江苏镇江市）去见孙权,欲借荆州（部分），周瑜知道后遂上疏孙权，极力劝阻，并力主将其囚禁，以声色犬马迷惑之，令其玩物丧志，乐不思蜀。周瑜之心是为国家除去隐患，其时天下大乱，各为其主是无可厚非的。
说他不该据有赤壁之战首功，当归诸葛亮。从前面的分析不难看出，整个战役周瑜谋划极早，在战与降的争执期，周瑜在主战上起了决定作用，最后，亦是他带兵前往赤壁击退曹操。其时诸葛亮至东吴的主要任务是联合孙权，至于所谓借东风、草船借箭、火烧曹军等均与他无关。借东风一事，估计是罗贯中受《仙鉴》里言及之诸葛亮曾学道之启发而杜撰，草船借箭恐怕是移植多年之后孙权观览曹营受箭击之往事，而火烧曹军却是东吴老将黄盖的计谋。
说他被诸葛亮活活气死，心胸狭隘。周瑜胸襟如何？就前面所叙来看，大家自有定论。而周瑜死亡的原因，《三国志》之《周瑜传》已交代清楚：病亡。至于《三国演义》里“既生瑜，何生亮”之悲叹，史书里亦无记载。不过，这一切，倒是能让人领略罗贯中高妙之文学技法。
说他只是东吴之赳赳武夫，只不过赤壁之战将其成就。这很偏激。周瑜之深谋远虑，文韬武略尤其在江夏、赤壁、江陵三次战役里及欲谋取益州时彰显得淋漓尽致，特别是他精通音律，更是将其儒雅将帅之本色和盘托出。为此，宋人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里如是云：“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执此偏见者，一是不熟悉历史，尤其是《三国志》。二是不能从具体的战役里将周瑜之战略思想提炼出来。三是周瑜亡故太早，其才智尚未得予充分展现。四是诸葛亮羽扇纶巾之形象、谈笑间御敌于千里之外的才智太过于完美。
说他无甚谋略，只是循鲁肃之《榻上策》而为。我们曾说过，鲁肃之《榻上策》可谓是诸葛亮之《隆中对》，算得上是东吴政权发展之纲领性文件。前面言及周瑜一生疆场用兵，穷尽智力，意欲完据长江天险，这与《榻上策》不谋而合。但在具体的操作中，二人的主张却又发生了冲突，鲁肃主张外接刘备，以之为援。周瑜主张外御刘备，消除隐患。为此，鲁肃赞成借荆州，他反对。他主张囚禁刘备，鲁肃不同意。至于他与敌屡次的争斗间创造之辉煌战绩，又岂是无谋略者所能为之。
观周瑜一生，可谓是光明磊落，气度恢宏，儒雅风流，几近完美。而其子周胤纵情声色，不学无术，终至获罪，这也许是周瑜完美人生历程中的瑕疵。不过，这仅仅是千年之后的猜测。
周瑜病亡，而相关他的故事仍在流传。然，相关不应该替代真实，就像传闻应该只能是传闻。当然，这只是笔者的一厢情愿，但愿……
下一篇我们说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