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国之六

赵 云

晓 望

  通阅《三国志》，若论军功，赵云可谓是平平，即便在蜀汉内部，亦算不得多么引人注目。观其一生，多作看家护院或料理粮草之用，与《三国演义》中那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赵云相较，显得寂寞多了。然，就是这寂寞且真实之赵云，以其非凡之识见，坦然之胸襟，执着之忠勇等，令其时之诸多名将相形见绌，更是让后世称颂不已。

  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今河北正定县）人。《云别传》言其身长八尺（今一米九左右），姿颜雄伟，为身材高大的美男子。公元191年（东汉献帝初平二年），董卓放弃洛阳退守长安，关东义军名存实亡，群雄割据之势遂成。是年，欲成就一番功业的赵云投奔公孙瓒。《云别传》载，见赵云来投，公孙瓒问：听说你们那里的人都愿意依附袁绍，为何你与他们不一样呢？言语间不乏骄满、嘲笑、自以为是之意。赵云不卑不亢，答：天下大乱，忠奸难辨，困苦不堪的百姓期盼的是推行仁政的明主，非有意疏远袁绍而亲近你。然，公孙瓒绝非明主，陈寿言其“骄矜，记过忘善，多所贼害”（见《三国志》之《公孙瓒传》），范晔亦道他“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睚眦必报，州里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见《后汉书》之《公孙瓒列传》）。于是，赵云去意已决，他以兄丧之故得予离去，彻底与公孙瓒分道扬镳。不过，此行赵云大有获取，因为他结识了一代豪杰刘备。其时刘备为公孙瓒的别部司马，与赵云多有往来，并结下深厚情谊。刘备知晓赵云离去后将不复返，送别之际，紧紧抓住赵云之手，依依不舍。赵云走后不久，刘备亦寻机离开了公孙瓒。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公孙瓒的覆亡只是朝夕之事。彼时，赵云大抵还是将刘备当作朋友，而非许以驱驰之主的，临别时面对刘备的深情厚谊，他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做有违仁义的事。赵云与刘备的重逢是在七年后的邺城（今河北邯郸市临漳县），官渡之战即将爆发，刘备开始为离开袁绍南下荆州投奔刘表作准备。刘备秘密派遣赵云招募人马，聚合起几百人，对外宣称是刘备失散的部队。

  公元200年（东汉献帝建安五年），赵云跟随刘备来到荆州，由此开始创造他魅力绵远的人生。

  赵云一生，以其执着之道德操守与超凡之才智，将为臣为将之忠、勇、识挥发得尽善尽美，浸润千古。

  我们先来看其忠。刘备南下荆州依附刘表，颇遭猜忌，郁郁不得志，爱慕虚名之刘表亦只是派他镇守边城以防曹操。荆襄七载，其时之刘备寄人篱下，无所作为，落魄至极，且已年近半百，毫无半点功业可言，然，赵云始终不离不弃，誓死追随。史书虽无赵云荆州岁月的相关记载，但就其为人品质与同刘备的情谊来看，大抵亦是对刘备激励良多的。诸葛亮出山初始，即建议刘备招募了一批新兵，尚未训练成熟，便历经严峻考验。公元208年（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曹操以十数万得胜之师南下，刘备寡不敌众，一触即溃，败逃至当阳长坂，士众离散，形势万分危急，只得抛妻弃子，撇下跟随他的众多民众，带少许人马南逃。途中，赵云发现刘备家眷尽失，急忙调转马头，折身迎追军方向打马狂奔而去，他是要寻回刘备的家眷。《三国演义》将赵云此行描叙得绘声绘色，凶险万端，精彩无比，那是小说家的笔法，但赵云经受之凶险与艰难定是不虚的。按常理推导，赵云此举不为受命，自然亦就不担责任，他大可装聋作哑紧跟刘备南奔而去，亦可离开刘备后往投曹操，以其才智照样能建立功业，不失高官厚禄。在调转马头的刹那，及在刀光剑影的找寻与护卫途中，他心里鼓荡着的始终是一份深厚的情谊，是一腔满满的执着，因之当阳冰冷的上空才有了人性忠诚的色彩与温暖。当然，刘备对赵云的了解与信任是透彻的，仿佛智者的目光总能洞穿人性与道德雾霾，直抵内核的光亮。《云别传》载，赵云刚离开，即有人报告刘备：赵云投靠曹操去了。刘备立即用手里的兵器（戟）掷向报告者，说：赵云不会背叛我的！不过，就其时其境来考量，刘备此举当免不了有安定人心的嫌疑。没过多久，赵云怀抱刘禅，保护着甘夫人平安回来；赤壁战后，赵云随刘备夺得荆州南部的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云别转》载，刘备任命赵云为桂阳太守。为笼络赵云，前桂阳太守赵范欲将其美貌异常的嫂子樊氏嫁予赵云，赵云百般推辞，终不允应允，说：你我皆赵姓，你嫂即我嫂。赵云的思虑为：刘备事业初创，举步维艰，正是上下力同心共度时艰之机，自己怎能偏私而废公，前汉将领霍去病不是曾言匈奴不灭，何以为家么？何况赵范之投降乃迫于形势耳，其心难测。后，赵范果然叛逃；《云别传》又载，赤壁战前刘备军团与曹操军团在博望坡（今河南南阳方城县）有过一次战斗，此战擒获了曹军将领夏侯兰。夏侯兰与赵云同乡，赵云知晓夏侯兰明于法律，是个人才，于是不避嫌疑将夏侯兰的才能告诉刘备，不仅保住了夏侯兰的性命，还推荐其在刘备的军队里效力。赵云救夏侯兰，非出于私情，在他看来，刘备兵微将寡，人才缺乏，而明于法律之夏侯兰，与其任其徒死于刀斧之下，不如救之，让其效力于刘备麾下，岂非更有益；公元211年（东汉献帝建安十六年），已击败曹操、夺得荆州四郡、娶了孙夫人、接好孙权、并当上荆州牧的刘备虽年逾半百，却是意气风发的，因其有了地盘和人马，问鼎中原兴复汉室大有希望。而好事又再次降临到他身边——刘璋邀他入川，这对觊觎益州已久的刘备来说，诱惑太大了，他能不抓紧行动？《云别传》叙，入川前，刘备做了周密安排，留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镇守荆州，命赵云为留营司马，同时针对孙夫人放纵身边人胡作非为，有违法律之实情，交给赵云一特殊任务：掌管内事。按理，其时为刘备打理家务事最合适者莫过于关羽、张飞，而刘备独看重赵云，全出于赵云的耿耿忠心与严格稳重，能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果然，刘备入川不久，孙权派人接孙夫人回东吴，欲将刘禅一同带走，危急关头，是赵云与张飞联手在涛涛长江之上截住东吴船队，夺回刘禅。如今，我们已无从知晓赵云是如何从孙夫人手里夺得刘禅的，但从他与张飞联手来分析，足见其忠诚与思虑：对赵云而言，对付区区东吴船队非难事，难就难在孙吴人是刘备的夫人，为主子，臣属冒犯主子可谓是大逆不道。而张飞是刘备的义弟，即便是对孙夫人的不义行为有所冒犯亦属情理之中，不会上纲上线，更不会被指斥为不忠不孝。

  次看其勇。史书对赵云驰骋疆场记叙不多，但很精彩，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令人阅之而能深铭脑海。公元219年（东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刘备率军攻夺汉中，曹操针锋相对亦亲统大军来迎。我们知道，冷兵器时代，两军对阵旷日持久，加之山区交通运输困难，为此，粮草是决定战争天平倾斜的胜负手。深谙此道的老将黄忠与赵云商量后带兵前去劫曹军粮草，可到了约定的时间仍未归，赵云恐出意外，便带少许骑兵出营打探与接应。恰逢曹操的先头部队，刚交上手，曹军大部已至，敌势强盛，赵云毫不畏惧，多次率骑兵冲击曹军军阵，且战且走，退回营寨。而他的部将张著受伤深陷敌阵，赵云立冲了进去，救出张著。不料，曹军又尾随至营寨，正好沔阳县（今陕西勉县东）县长张翼在赵云营内，见之，欲闭门拒守。赵云知道敌我力量太过悬殊，不易坚守，他过人的胆识顿生：下令偃旗息鼓，大开营门。曹军见状，疑有伏兵，便开始撤离。所谓一人动，千军动，赵云立即命令大鸣战鼓，在曹军身后万箭齐发，于是曹军大乱，自相践踏，坠水而死者不计其数，赵云得胜。《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空城计惊退司马懿，恐为由此移花接木而成。翌日，刘备至赵云营察，实地了解和查看相关战斗情况后赞叹不已，言：子龙一身都是胆也！由此，蜀汉将士都称赵云为虎威将军；公元228年（蜀汉建兴六年），经过充分准备，蜀汉丞相诸葛亮统军首次北伐，大张旗鼓，声威震天，宣称欲由斜谷道出兵，并令赵云、邓芝领一军为疑军，攻占了箕谷，大有欲穿越茫茫秦岭，直扑长安之势。其实，诸葛亮之意是要夺取凉州（今甘肃武威一带）的。魏国立即派大军出迎，赵云与邓芝担任阻击任务，因众寡悬殊，失利，但出于对整个北伐大局考虑，赵云立即收缩力量，鼓励将士固守萁谷，苦苦坚持。后北伐由于街亭失守而被迫全线撤退。撤离萁谷时赵云亲自断后，顽强阻止曹军的袭击，将各种损失降至最低。《云别传》录有诸葛亮与邓芝的对答，诸葛亮问：“街亭军退，兵将不复相录，萁谷军退，兵将初不相失，何故？”邓芝答：“云（赵云）自断后，军资什物，略无所弃，兵将无缘相失。”

  再看其识。刘备夺得成都，自然要对有功人士大肆赏赐一番，毕，有人心有不足，建议把成都附近的一些住宅与田地一并赏赐给大家。赵云不干了，道：“霍去病说过匈奴不灭，何以为家，今天的国贼曹操比却是那时的匈奴厉害了许多，我们不能贪图享受。只有等到天下安定，大家功成身退时方适合享受。今益州百姓遭受战乱，应该将住宅和田地归还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取得他们的信任和支持。”赵云以为，成都初定，刘备政权初立，众将士尤其要居安思危，不能贪图享受。何况刘备政权更需取信于民，让百姓安于生产，成为政权发展运行之强大动力；诸葛亮首次北伐失利，退军时赵云一部损失不大，军中尚有多余布帛，诸葛亮欲将其犒赏赵云帐下将士。赵云不同意，他说：“我们出军失利，凭什么还给予赏赐？不如把这些物资交给后勤部门管理，到冬天时发给将士们御寒。”为此得到诸葛亮的大力称颂。赵云恪守无功不受禄之训，如若接受了诸葛亮的赏赐，于治军不利，不如把赏赐用到该用之时；公元221年（蜀汉章武元年），刘备称帝于成都。大凡封建帝王称王称帝后皆欲干一番惊天动地之事。一则炫耀武力，威慑四方。二则弄点动静，昭示不凡。刘备自是不能免俗，他要做的事为大举兴兵讨伐东吴，以为关羽复仇为名夺取荆州。此举引起了以赵云为主的少许有识之士的反对。赵云进谏道：“国贼是曹操，而非孙权，如若灭了强大的魏国，弱小的东吴国自会降服。如今曹操虽已亡，其子曹丕篡位，引起天下的不满，应趁机攻占关中，占据黄河、渭水一线，以之讨伐曹丕，而不该攻击孙权。况且蜀、吴战争一开，很难停止。”在赵云看来，其时引起众怒的是窃取刘汉天下的曹操、曹丕集团，而非孙权集团，何况蜀、吴弱小，只能为友而不能为敌，你刘备此举不但舍本逐末，有违初衷，而且严重破坏统一战线，不得人心，绝非明智之举。然，表面愤怒至极的刘备不仅不听，且讨伐东吴时宁用庸碌之辈亦不用赵云，将其留督江州（今重庆之一部）。次年，刘备兵败退守永安，赵云立即率众赴永安护卫刘备。

  前面言及，赵云一生多为看家护院，调运粮草等，究其原由，大抵与他刚直不阿、独出污泥、拂逆龙鳞等优秀品质密不可分。今天来看，赵云之品质仍是万分的可贵与令人向往的。然，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特定时空里，赵云之品质自然为洪水猛兽，所遭受之抵御与打压亦就不足为其了。不过，赵云一生始终能够默默忍受，执着坚持，将人字不断放大，擦亮，并嵌入史册与后世心里。

  公元229年（蜀汉建兴七年），赵云亡，后被追谥为顺平候，按其时之《谥法》，柔贤慈惠曰顺，执事有班曰平，克定祸乱曰平。《云别传》载后主诏曰：“云昔从先帝，功绩既著。朕以幼冲，涉途艰难，赖恃忠顺，济于危险。”大将军姜维等议，以为“云昔从先帝，劳绩既著，经营天下，遵奉法度，功效可书。”昭文及姜维等人之议对赵云之评价可谓是切实而中肯。

  下一篇我们说关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