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 费
查仕霖
取款应该是很欢欣的事。
可我从开始去，到步入那个大堂里，一直诚惶诚恐，像要去见公婆的丑媳妇。
两个服务窗口的前面，专门为顾客准备的椅子上，一边一个，都有了坐客。他们的一应票据和证件，或摆放在防弹玻璃外面，或摆放在防弹玻璃里侧。里面的俩美女服务员，也袖手坐在工位上。
我观察了一会，自以为是地认为，窗口前那占着位置的兄弟，一定是在等待什么尚未备全的手续。我想，我可以在他等待的间隙里，提前要求服务。于是，我走近窗口，越过那位玩手机的兄弟，向里边的美女喊话。
大堂只有二十来平米空间，甚至更少。我一开始动行动，里面的服务员就心知肚明了。她满脸堆笑，笑靥盈盈地准备应答我。我一开口，她抱歉地解释，因为什么什么，需等待一会才能办理云云。
原来如此！
我尴尬地退回“咨询台”旁边的排椅上。
同那么些陌生人那么近切地相处，我目光都不知往哪儿搁才好，很是 促难安。
“咨询台”后面的保安小哥，似乎看出了我的拘束与乡气，于是主动问我:“汇票填写好 ？”
我偷偷在心里贻笑大方。我说:“我是来取款嘞。”
对，取款，我是取款！对方已经填了单，塞了钱，我只是来取用的。以我的见识，只有掏腰包汇钱出去给人用的人，才填写这呀那的。影视剧上我也曾见着过，取款的人将支票递过去:“喏，取X万！”大爷似的往那一坐，谁还填写什么劳什子呀！
正自臆淫的我还没有开始自我膨胀起来，那保安小哥一句话，又撼动了我的自信心:“我晓得你是取款。不过，取款也要填哩！”
我再也不敢自高自大了。在保安小哥“拿身份证来”的指令下，我交出身份证。保安小哥好心肠，怕我识字不多，担心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极为细心地摁着那一空格，指示我:“在这个方框里填写证件类型。”他又发觉，光靠嘴说，怕我还是不能完全领会得了。于是，他将我的身份证拿过来，紧紧挨着我的笔尖摆正，还用手遮住别的内容，只让它现出“身份证”仨字，关照我：“照着将这三个字填到里面去。”
另外有两个空格要署我的大名。
我又开始卖弄，龙飞凤舞地写网上请来的签名体“查世霖”三字。然而，我还没有练得熟脱，写到中途，忘了路数，很尴尬地停滞了下来。我更加紧张了。我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强自镇静，紧张思考了一气，才又继续勉为其难地将它画圆满了。
保安小哥皱着眉头望了望我的“鬼画符”，指示我再填写另外一个空格，并提前警示我：“注意，要写正楷字，写清楚点！”他怕我又玩那虚头巴脑的什么体。
由于紧张而手抖。
正楷字一笔一画，矫枉过正，反而显得太幼稚。看上去，像扫盲班出来的老农手笔，连我自己都不忍目睹。
保安小哥看着，觉得这回的字迹倒符合他心目中我的气质与身份，于是他没再挑剔，默默认可了。他将汇票翻过来，随便浏览了一下正面。他又莫名惊诧了：
“咋这些？！”
是的，在当今，汇票上面的金额，真可谓是个区区之数，实在太不起眼！就好比到五星级酒店，只消费一蝶葵花籽那么渺小。所以我自惭形秽。
既有解释的机会，我的某种与孔乙己类同的自信又有所回归。我振振有辞地说：“这是稿费！胡乱拨拉的一篇小文章而已，所以只能有这么点。”
保安小哥有所领悟。他换了全新的目光，重新审视了我一眼，很热情地指点我：“到那边个窗口哈！”
文化，还是可以让人肃然起敬的。
然后，柜台里开始运作了。正式接待我的那位美女服务员，转过头来，见我正将汇单穿过防弹玻璃底下的窄小凹槽递进去，并努力着，试图将之继续往里面的平台上送。凹槽窄逼，手过不了弯，很费劲。她赶紧来接我。
其实那交接孔是有意而为之。你只要将东西放进凹槽，里面的人自己会来凹槽里取去，根本没处心让你自己就能递到防弹玻璃后面的工作台上去——大约是预防心怀叵测之徒往里投递什么违禁品，抑或是担心眼里只有钱的人公然盗抢？事后想想，我当时的贸然举动，在工作人员看来，应该是很值得怀疑的。幸好保安人员没有因为心生疑念而采取措施——要是他反应过激，从后面给我一电棍，那就尴尬了！
一切交妥，我大爷似地坐在那个窗口前的独一把交椅上。里面的服务员在电脑上好一通按。她噼里啪啦按键盘的过程，时间应该不是很长，然而我却度秒如分，有点无所适从。她按完了我的，又抬头朝我身后招呼排椅上埋头玩手机的另一个哥们:“你过来，我帮你一起整了！”意思是顺带输入什么数据吧。
那老弟从手包里一下子排出七八张汇票，让里面的美女一通好按。就这样，土豪侧立在我的旁边，我这个“散户”却端坐正位，坐的那叫一个很不自在。心里不安，目光游离，眼睛四处乱瞟……看了我的举止，保安会不会怀疑我真的想搞什么名堂？
终于处理完毕。里面的美女又让我们：“过那边去领款。”
到指定窗口，我没有再坐下，而是立等。里面的美女递给我应得之数，我一把揣进兜里，慌慌地溜出了门。
破帽遮颜过闹市。轻松下来的我，暗自发着狠：应该自行升级！下次再来时，也整出一大把汇票，或者，使汇票的面值大一些儿，免得自己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