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白歌节上的羊汤锅
唐泽洋
如果说,世上什么东西最好吃最难忘,那母亲做的真是世间凡人的最爱。世界上最极致的口味永远是妈妈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其实是专指幼年时母亲烹调带来的某种味觉习惯。习惯一旦形成,便如同花岗岩石一般顽固,无论你浪迹天涯也无法改变。一个人饮食口味的独特与怪癖,一定和他童年时代的家境、地域、经历、气候相关,每个人的肠胃实际上都有一扇门,而钥匙正是童年时期父母长辈给你的食物密码。童年形成的饮食习惯,味蕾的固定感受和故事,是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
曾记得上世纪七十年末,我正处于“人生有味是清欢”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期,物质单调匮乏,使得正处于长身体 “饿老鹰”的我,一天到晚常处于心里燥得慌、看见食物便两眼放光,食指大动,胃里“闹革命”,清口水一泡一泡不断从口中往外涌,饥饿难耐时,恨不得抱着路边的骨头啃。那时,放学归家,一碗冷饭拌剩辣椒蘸水,便会吃得我满头大汗、津津有味。有时,怜爱我的母亲便会从柜子里摸出一个换盐巴钱的鸡蛋,用酸辣子给我炒一碗黄生生、油汪汪、喷喷香的酸辣子炒鸡蛋两掺饭,那碗鸡蛋饭,在母亲充满爱怜的目光爱抚中,是那么香、那么美!记忆总是绵长的,迄今母亲虽然走了20多年,但一回想起我往土灶孔中添柴,母亲挥铲炒油鸡蛋饭情景,仍会历历在目,没齿不忘!
马看蹄爪、人看从小。可见,从小我便是一个胸无大志,只求三餐温饱的吃货。为吃一碗馋得死人的羊汤锅,我曾连续三年尾随父亲徒步翻山越岭,不惧风吹雨打去离家二十华里外赶查白场。查白场,是当时兴义县顶效区布依族一年一度的盛大民族节目。长大醒事的哥哥姐姐们赶查白场,是为了在查白场上浪哨——寻找意中人;幼小的我呢,死缠烂打央求父亲赶查白场,是因为嘴馋要吃那香喷喷的羊肉汤锅!那一口油汪汪羊肉全锅汤乘热喝下去,味蕾全部在体内跳舞!这种感觉,相信只有地下党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组织才会自发涌现。
每年的农历二十一这天,天还未亮我就醒了。如尾巴跟紧挨父亲,从老家顶效街上的老屋中出发,头戴一顶竹编篾帽(斗笠),身披一床棕丝蓑衣,就随人流急匆匆赶路。从顶效老街,经羊头山,过绿化,翻查白梁子,一直下土坡,至中午12时左右,便到了查白场上。当时,查白歌节场上,没有任何人为舞台等建筑设施,纯粹为一大片原生态荒山野地,四面八方前来赶场的人们,撑开的各色雨伞化成了流动的伞的海洋,七零八落,东一堆西一帮散落在草坡上,绵长而响亮的歌声在场上空回荡。场边上的饮食摊点,则在斜坡上挖一个土灶,架上铁锅、砂罐,便生火开业了。大概摊主们带来的柴是生的或被雨打湿了,故每个摊位的上空都烟雾缭绕、烟子蓬蓬的。有的摊主还一边揉着红红的眼睛,一边用竹筒往灶里吹火。摊位的周围,已站满了饥肠辘辘的家人。小孩们呢,那一双双馋猫般焦灼的眼睛,都快落在翻滚冒着肉香锅里了。
查白场上的羊汤锅,是用全羊连骨带皮一起煮的。汤黑糊糊的,忙得脚手不闲的摊主,用铁笊将羊肉从锅里捞出,在一块木板上就地切成块状,又丢进锅里煮;羊骨头呢,摊主将骨头上的肉剔下后,勒巴骨类的小骨头,摊主会时不时递给身旁不停用衣角揩清口水、运气好的馋嘴娃娃。哪怕是一根光骨头,顽皮的娃娃们也会在众多小孩的羡慕眼神中,夸张地双手握着,张口狂舔,大呼小叫安逸、过瘾。父亲可能跟摊主是熟人,羊骨头我迟早会得一根啃的。那两角钱一海碗的羊肉、杂碎汤,早早就端我们父子俩的面前。我一般是虎吞狼咽一口气干完,又会要一碗羊汤锅汤泡包谷饭,才能吃饱。父亲呢,则蹲在地上,左手端一碗当地布依人家烤的包谷便当酒,右手持一双竹筷,一边一口慢吞吞地品尝。那羊汤锅里,肉糯糯的、香喷喷,那汤虽黑糊糊的,但油汪汪的,喝一口,那香味便从口腔钻入,在全身弥漫渗透。一顿羊肉汤锅,会让我在小朋友中炫耀几个月,仿佛那令人销魂的羊肉味还在体内打牙祭,久久不会散去。
查白歌节,那一碗香喷喷的羊汤锅,我这一辈子,徒生马齿虽已年过半百,仍记忆犹新,向往不已。青少年时代的顽固味觉记忆,势必影响人一生的食物选择。至今,早餐吃一碗热腾腾的酱香型的兴义羊肉粉,既细嫩又鲜美,成为我多年的保留节目!
这正是:
为什么我的嘴里常含口水,
因为我对查白场爱得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