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榔
王仕学
这一地名，含义模糊，有神秘意味。车榔是兴义清水河镇、兴仁马宝树乡、盘县新民乡、普安楼下镇四县市交接处的一个普通村庄，虽然边远，知名度却极高。究其原因，它是1935年红军长征进入兴义的第一站，党史资料里屡屡提及。其次有温泉，地方志书多次记载。
2016年初春，我赶往车榔。
兴义至普安公路，笔直而宽，双向四车道，过清水河西站陡然蜿蜒而窄。倘使把这路比作兴义城长出的瓜藤，那么彝语、布依语意味的瓦嘎、纳怀、纳秧、章古等村庄，以及那无数的企业，是叶，是瓜，还是花？反正，车榔是这藤的末梢了。
离开公路，转入车榔寨子。水泥路，三层四层的平房，闪亮的轿车摩托车，铝合金的护栏及塑钢门，一副现代化派头，恍然进入了镇区，而不是村巷。车子在一个文化广场停下来，许多百年古树正吐出新芽，金丝榔、枫树、粗壳榔等一派生机。瓦蓝瓦蓝的天空下，喜鹊、八哥、土画眉叽叽喳喳地欢叫，恋爱调情，结婚产蛋。广场中央那棵金丝榔需几人合围，盘根错节，虬枝满天。有腐朽，有干枯，主要部分则生机勃勃，它是整片林子里最显眼的寿星。车榔得名，大概与这些榔树有关吧。
古寨坐西向东，房屋分布在缓坡上。古树林是一道条形的山梁，伸向马岭河谷，如龙头。树林里，阳光与空气，水与泥土，枝叶与树干，树干与根，自然与人，树林与鸟，浸润，交换，更新，生长。这是车榔布依寨的祭山林，每年农历三月三村民都要在这里举行祭山活动，同时开展一些文体活动，人数上万人。
广场以下的小路，再次蜿蜒而窄，虽然硬化了，路面不时有青苔或污水，我们侧着身子试探着行进，以免路滑跌倒。两旁是片石墙的瓦屋 ，代表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村民建房的最好水平。据当地最老的墓碑记载，顺治初年贺氏家族即迁居于此，寨子至少300年了。先是窝棚，后来换成茅草房，再后来茅草房换成了瓦屋。
多数老房子没有人居住。瓦片掉下来，无人管，就漏雨。一旦漏雨，椽皮和檩条逐渐腐烂，墙就歪斜了，坍塌了。屋里是废弃的生活用品，虽然“好古”，也不敢进去“淘”，生怕风一吹，或大声说话，房子就塌下来。院坝复垦成菜地，院墙变成的地埂，上面爬满了何首乌。什么东西都需要“人气”，房子更不例外。
新与旧在村里不断斗争着。石磨石碓斗不过电动小钢磨，歪斜在荒草中；石墙土墙斗不过钢筋混泥土，只好坍塌；牛马骡子斗不过旋耕机小货车，任其生死；古井斗不过自来水，定然冷清……
文物部门，对古老的物件有特殊的感情，打算修缮一栋老瓦房，建个乡愁馆，摆些老物件。似乎是截取日渐朽烂的村庄某个面做成标本，供人怀旧。走在巷道里，不少人认为我们是动员他们搬迁的，或者是发放建房补助款的。我们说建乡愁馆，多数人摇头，住在宽敞明亮坚固的平房里看电视，出门就乘车，有什么“愁”？住在瓦屋里才“愁”哩！刮风下雨，打雷下冰雹，胆战心惊；猫儿雀儿将瓦弄松了，弄坏了，不敢捡瓦。檩条椽皮腐了，怕跌下来。找到捡瓦的人，又买不到瓦。
我们对这些老房子感兴趣，要保护它，在那里指手画脚。村民们苦笑，调侃说，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哩！你们住在电梯楼里吃饱喝足之后来看稀奇，觉得好，换你们来住试试看！穷，没有办法，才住这房子，你们以为这是乐园？大家一时语塞。
同行的村干部见我们怅然若失，建议我们去看车榔温泉。出村子往北大约行两公里，下一个斜坡，就到了马岭河河滩上，到处是鹅卵石，当地人指着一个坑，说，这就是温泉。我一摸，果真是温热的。他们说，马岭河峡谷车榔大约有10公里左右的河道，有许多这样的泉眼。河滩上这个泉眼因为位置低，有河水混入，水温不过30多度。那些从山里冒出来的，可以达到40度上下。不远处是荣盛集团八千年矿泉水的取水点，有提水设备，再往上的斜坡上，有几栋加工房。资料显示，车榔温泉富含硫、锶等多种元素，浸泡可以治疥疮，饮用则有保健效果。八千年矿泉水是兴义本地较早上市的矿泉水，市场占有额反而被后来者赶超，不知是不是营销策略有问题。看着温热的泉水不断地冒出来，混入马岭河滚滚南流的冰冷的河水。看见日夜不停流走的热水，感到可惜，因为家里的热水要费电。
跨过一些跳磴，来到普安一侧。这里从岩缝里流出的温泉，温度要高一些。一个年轻媳妇正在一口泉眼前低头洗衣服，天再冷，她们也能享受温暖。当地几户村民利用自己的自留地自留山的资源优势，用茅草木条建了一些窝棚，泡池是天然的石窝窝。把泥巴掏干净，用水泥抹一下，开个出口，就行了。客人去，加满泉水。客人走，将水放掉。10元钱泡一个小时。棚子低矮狭窄，这原生态，实在有些过分，哪有兴义荣盛集团那些厂房气派。
不过，比起打几千米深井才出的温泉，或水温不够需要人工加热的“准温泉”，这实在要地道得多，低廉得多。问及客人多少，村民一脸朴实，说，平常每天十个二十个，周末节假日多一些，比用这块地种粮食收入高多了。最后他们模仿企业家的口气说，我们有的是资源，缺的是技术与资金。
在兴义一侧的车榔，当地40多户村民注册成立了旅游开发公司，想利用温泉增加收入。
站在河滩上回望车榔，瓦屋与平房犬牙交错，鳞次栉比，那片祭山林，新芽攒动，一团鹅黄罩着村庄。公路边的房子高大崭新，缓坡上的灰黑矮小，可无论新旧，都被金黄的油菜花翠绿的麦苗点缀着，显示着初春乡村勃发的生气。
一些事物消亡，一些事物出现；一些事物腐朽，一些事物新生，大到日月星辰，小到虫虫蚂蚁。这，就是大千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