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满欢乐的小河
查仕霖
小河曲曲弯弯，从我家后檐潺潺流过。自北向南，流进波涛万状的南盘江，由珠江口入海。
我还年少的时候，生态环境很好，沿河两岸没有人扔垃圾排污水。河水清凌凌的，在坝塘里游泳时呛了一口，咕咚吞下去，还慨叹一声，并不懊恼地说:“我着喝了一大口！”
河堤也很原生态，大部份是青草长堤。只有老辗坊前面，石头筑了一个堤坝，还是干垒，完全没有水泥沙浆粘结石块与石块之间的缝隙。
放了学，一帮小村童们跑到河湾的堤岸上，一跺脚，泥质的堤岸受震而微微颤动，藏身水草下面的鱼受到惊吓，就会游出来，在澄澈透明的水里惊惶逃窜，转移到另一处河湾的水草下隐蔽起来。河堤上的我们看得真真儿的，同行的邻家女孩儿们情急地大叫起来:快点下去抓，在那下面的！
脱掉衣裤，扔给女孩子们抱着，一群小男孩个个赤身裸体，蹑手蹑脚梭下河去，像《渡江侦察记》里的侦察兵一样，悄没声息地，准备实施偷袭，围捕鱼群。
水下是鱼的地盘，岂是我几个小屁孩能轻易捉拿归篓的？！当我们将包围圈缩到最小，然后，几双小手掌一齐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捉过去时，鱼们嗖嗖嗖地穿过我们胯下，悉尽逃逸。
鱼没捉住，一帮小人儿倒群情激奋，七嘴八舌，高声嚷嚷:“哦哟哟，有一只大鱼拱着我的雀雀了，痒舒舒的！”
“可惜可惜！差点就捉住了的。”
“唉！泥埂子没有缝隙，不容易堵，鱼们一跑就跑了！”
眼睁睁看着鱼群蹿入中流，顺水而下。有人推测着“漏网之鱼"的去向:“跑下去也是躲在坝塘的墙缝缝里头。”
又有人接口道:“在墙缝里头倒好堵截它！”
“你胆大你去抓嘛！坝塘水那么深！“胆小的人通常很理智。
坝塘的水最深处有一丈左右，小孩儿是不敢到那儿戏水的。只有洗澡还穿着红色三角裤的大孩子们，才能在那里进行“高台跳水”、“扎猛子”、“踩假水”、“仰泳”、“蛙泳”、“潜泳”……，搞一些深水区才能做的花样游泳。
没捉到鱼，我们也没立即上岸。我们学鱼的样子，仆浮在两尺深的激流里，顺水漂游，仿佛一群黄色"娃娃鱼"。仆浮着游了一段，又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光屁股的肌肤直接擦着黄泥巴河底疾驰，像在轻柔绵软的绸缎上摩挲一般，感觉好得很。有时也将双手当作竹篙，撑牢沟底，停止下行，尽力将身子抬高，让小雀雀露出水面。激流越过双肩与胸腹，冲激得"尖尖角"的小雀雀抖动起来，感觉又奇妙又有趣。自己欣赏“行为艺术”的同时，也全然不避讳岸上帮忙抱着衣裤溯流随行的异性小邻居们。
可人家不干了。小女孩儿们大声叫住中流激水的我们:“各人上来拿你们衣服——我们也要洗澡啦！”
前面有一河段，水面平缓开阔，那里是小村姑们的"华清池”，是她们约定俗成的嬉水区域。我们“光胯漓淅”地上得岸来，面对面站在女生们面前，并不马上接过自己的衣物。身上水滴水嗒的，迷漫着双眼，滚动于肚皮上面，连尖尖的“雀儿”嘴上也垂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子。我先在邻家女孩的注目下左一把右一把地抹掉身体上下的水，然后才从她手里接过衣物，跑向下游，寻个合适的河段，将衣物放在岸上，不再溜河，原地嬉水。
不溜河，总有个把小伙伴觉得不够尽兴。他试图逆流而上，重新往下溜。然而，将要接近女孩子们的区域时，立即被声讨了——女孩子们也是天体嬉耍着的。见那冒失男生想过来，唰地蹲在水中，把羞羞之处交给河水帮掩藏着。然后一齐儿大声颂唱式地喝吼道:“哦呵一一羞羞，不要脸！哦呵一一羞羞，不要脸！”敢于“坦然”面对穿戴整齐的邻家女的小男孩儿却也是“要脸”的，知难而退，没有从女生裸浴的“华清池"边过去。
我们的下面，坝塘里也热闹开了。标致的大男孩们身上的三角裤十分惹眼，紧绷绷，凹凸有致，无不张扬着青春派头。他们下水前，先湿身，撩一把水扑扑胸脯。然后肌腱绷紧，毕挺地站上堤坝口那块丈把长的大石板桥上，花几秒钟酝酿气势。最后才猛可地头冲下往水里扎猛子。人扎入水中，半天不见踪影。许久，却从远远的地方海豚般蹿出水面，神奇雄健得很。人家游回来时，也是“侧游"、“仰游"、一忽儿水下，一忽儿水上，花样百出的。快接近大石桥时，石板桥上准备跳水的伙伴赶忙制止他:“你慢点上来，等我跳了再说！”前者果然"站”在深水里安闲地看后者表演跳水。其实，他不是脚踏实地站在水底的。游泳的高手，可以身子直立，身手不动，只靠双脚在下面轻轻错动产生浮力，支撑着整个人立浮于水中不下沉，这个技能，用术语来说就叫“踩假水”。
“噗咚噗咚”耍得尽兴以后，几个小伙儿们就白条鱼般躺在岸边斜斜的原生大石板上进行日光浴。这时，我们这边一个小不点光胯漓淅地跑下去，也学样躺在大哥哥们身边，听那些声音低沉的大小伙聊女孩子哪个好。聊了好处又往歪处聊时，那小屁孩杂处其间，人家觉得碍聊，所以群起哄之:
“小娃娃儿家家的，听啥子听！各人滚上去跟小朋友摸鱼鳅去！"
小小孩受到这句话的提醒，想起早先逃逸下来的鱼群，于是赶紧大声说:“哥哥们，早先下来一大帮鱼，肯定躲在石缝中的，你们去抓嘛？”
“当真？！”一听有鱼，一个二个“闻鱼忘女"，不再聊骚，通通翻身爬起来，下到水塘中去，沿着水比较浅的地段的堤岸石缝，一条缝一条缝地摸索。在哪条石缝里发现了鱼的存在，两只手进口出口两头堵，然后拉网式推进、合围……那走投无路的鱼，只好鼓眼停鳍，承受被捕捉的厄运。
谁一抓到鱼，就举鱼大喊:“我逮到一尾了！我逮到一尾了！”没抓到鱼的伙伴们目光齐刷刷投向他，在渊羡渔，激起干劲，进而更加卖力地搜捕起来。
岸上那个小不点兴奋地朝上面的小伙伴们扬声喊叫:“快来看呀，他们抓到大鱼了！”那一帮子闻讯赶紧跑下来，吵吵嚷嚷着问询。水里高举鱼儿的小伙子喊了好几声才压住岸上的吵吵声:“闹啥子哟闹！快点帮我接鱼上去，找塑料袋装好，别让它打脱了！”
小伙伴们机灵地接过鱼，按下面其中最有心计的那谁的指点，从他衣兜里掏出惯常准备有的塑料袋，装上一点水，再把鱼放进去。他们一边簇拥在一起围护着，谨防逃逸，一边七嘴八舌品评、慨叹：“好大！”
居于上次在土堤岸捉鱼的失败，后来我们忽来灵感，用粪箕做渔具。可是粪箕在浅水里还行，一进六寸以上深的水里，就无法兜住鱼了。有大人从堤埂上走过，见我们苦于水深粪箕沿浅，捞不到鱼，他让我们用土石围成一个隔离带，把鱼围在里面，使外面的水进不去，然后用盆子将里面的水滔浅，使之淹不过粪箕沿口。这样，用粪箕兜捉，鱼就不会越箕逃逸了。后来我们知道，这种“围堰捉鱼”的把戏早已有之，只是我们刚听说而已。
另外还有一种捕鱼工具叫“虾耙”。竹丝编的，三角形的阔口。打渔人将那大 伙没入水底，然后用赶鱼的“屑枷”在水里分段撵鱼，请之入耙。之后将虾耙前高后低抬离水面，滤掉虾耙里的水，剩下的是倒霉的鱼虾们在里面徒劳地挣扎。这种虾耙很厉害。鱼虾入内，大小都没有逃脱的机会。打过一耙，渔翁将耙内鱼儿收归垂挂在面前的篾条鱼篓内，又继续向前，安虾耙，“屑鱼”(屑枷赶鱼)，篓收战利品。
南边寨子有一个寡言少语的孤老头子，长年以捕鱼为生。他捕鱼很有个性特点。老头下河捕鱼时，有个标志性的装扮:把下河前脱下来的长裤的两条裤腿骑围拴牢在颈项上。老头用虾耙从下游一路捕上来，到我家附近上岸，决不多走。每回这一路捕来，到篓的鱼虾，炕干了拿去市售，所得也够他三两天生活用度了。末了又下河捕鱼……周而复始。
我家檐下的这条小河是季节河，水量随着四季更替而明显增减。雨水充沛的夏季，河平两岸，水流急湍。这时，人们就不敢下到河中打鱼捞虾了。但是我们也不“休渔”。相反，一闻雷声，一见下雨，高兴起来，准备去河边垂钓。没有鱼竿，到荆竹林里砍根竹竿，没有鱼线鱼针，在母亲的针线篮里偷针偷线——缝衣服的线子代替鱼线，缝衣针在油灯上烧软弯成鱼钩，一幅钓竿就做成了。只是那“鱼钩”没有倒刺，有时钓上一尾尖嘴鱼来，提挂到半空中，又让它脱落了！
我们披蓑戴笠，冒着雷雨到河边把竿垂钓。我们不知道雷雨天是因为大气压的关系，鱼儿爱到水面冒泡喘气，以为是惊雷把它吓出来的。总之，越是雷雨天气，越容易钓到鱼。
尽管，小猫钓鱼似的我缺乏专注与耐性，过去和今天，都很少钓到鱼。但是我家檐下这条九曲十八弯的小河啊，盛满我青少年时代的无尽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