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 父
韦 荣
昨日,家族给两位故去的长辈立牌,因父母不在家,我就回去敬敬孝道。蒙蒙细雨,十六个人搭起的杠子帮抬着两米长,十二公分厚的石碑在泥泞的小路上缓缓前行。我们这一代体力劳动太少,所以,每人肩上担着八九十斤的重量前行未免有些吃力,在一些凹凸不平的田地里,肩上的重量甚至超过了一百斤,这样的重苦力,实在是承受不住,时不时的听见“哇”的一声,就会有人跑上去接过来,然后继续前进。在一个田埂上,我体力不支,我瞬间感觉千斤巨石压在肩上,虽没叫出声来,但是气喘吁吁,一双手马上接过我的杠子,我回头一看,那是伯父。
伯父身材矮小,瘦骨嶙峋,走起路来也是佝偻着背,已是古稀之年。看到有手伸过来,我瞬间觉得轻松了不少,心想可以休憩一小会儿,可是当我看到是伯父,我就大声的说。
“大伯,您过去,您抬不动!”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破音,声音也比平常提高了两倍以上。
“没事,我换你一下。”他直勾勾的看着我的脸,可能是看到我脸色苍白,所以想替我换一下。
“没事得,有年轻人的。您过去!”话音刚落,便有了其他人过来接杠。我还没等伯父开口就把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一个七旬的老人,我怎么会让他接我的杠子。
不仅是我,每个人跟伯父交谈都会拉大嗓门,因为家里人都知道伯父耳背。幼小对什么都好奇,问过祖父,伯父耳背的原因,祖父说伯父耳背是因为年轻的时候被家族长辈一巴掌打的,那时候心里真为伯父抱打不平。长大了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以眼还眼才是真理,才能弥补,才能复原。
伯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早已成家。大儿子做菜生意很多年,在镇上建了一大栋房子,也算是小康之家,伯母这几年就跟着堂哥做生意,很少回家,小儿子在贵阳居住,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因此很多时候都只有伯父一个人在家。
母亲说,伯父一辈子太不值得,挣了那么钱,却舍不得花,饭菜也太过简单清淡,可我觉得平凡的生活也是一种美德。印象中,在家煮饭不够吃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跑去伯父家“借”饭吃,很多次也会遇到他在吃饭,看着饭桌上清淡的几道菜,心里有些言语无法表达,最后只能亲切叫伯父过去跟我们一起吃,可我很清楚,我的叫唤更像是一种形式,他不会轻易跟我们吃一顿饭。
成长的日子里伴随着伯父的身影。小时候,三天两头爱闯祸。不知是出于好玩还是喜欢吃花生,就约村里的小伙伴去别人家地里“偷”花生,像个老鼠一样,耍小聪明,用竹签打好洞,伸手进去把地里的花生抓出来吃得津津有味,然后再用泥土盖上,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结果有次被当场抓获,回到家不仅受到父亲的体罚,还受到母亲严厉的教诲。第二天,伯父,拿来了很多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花生放在我跟前,弯下腰,一颗一颗的摘下来放在我面前,严肃的教育了我两句就走开了。至今,虽想不起他的教诲,但是每次想起那个画面,心里总是暖暖的。
伯父朴实,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都在田地里忙碌。我想起了小时候伯父耕地的样子,他总是早出晚归,出门的时候,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右手扶着肩上的犁头,左手牵着一头水牛,有时候嘴里含着一支烟,犁头上捆着的绳子几乎可以碰到地面,发出“吱吱”的声音,等傍晚归来,脸上总会沾着一些泥土,衣服上、裤子上也会带上一些杂草。回到家首先做的是给水牛喂食,然后再去给猪喂食,最后才会看到青瓦上的袅袅炊烟。
父亲曾说,伯父跟祖父的关系不太好,所以祖父在世的时候他们都很少说话。小时候不曾察言观色,看不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局面”,长大了才知道那样的对峙其实都在传达一种“刺痛心灵”的包容,我清楚的记得,祖父故去第二天晚上,我跟伯父守灵,他哭了,啜泣声让我不知如何去安慰,看到鼻涕跟眼泪混在一起,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是感动还是悲伤。那是我记忆力唯一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
祖父留下的青瓦房子,伯父家在左边建了一栋房子,我家在右边也建了一栋,两家在一起住了几十年,看上去像一个四合院一样。而那个看似四合院的房子却围困了伯父一生,也承载了他一生。伯父给我说过,堂哥一直叫他去住小镇上的房子,他不愿意去,他说不方便,住不习惯。我只是笑笑,我知道他倔强的脾气,劝他也无济于事。
半年前,熟睡中,突然听到伯父呻吟的声音,我马上意识到他可能生病了。立刻起身问缘故,他双手一边捂住肚子,一边摇头说,肚子疼。我打开灯,递上一杯保温瓶里的热开水,然后打电话给堂哥,不一会儿,伯母、嫂子全部赶到,一起护送到县医院检查。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会注意伯父家的门是否开着,想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也想知道检查的结果,可是那扇门始终严严实实的堵着。直到第四天,看着伯父跟伯母一起慢慢的走进院子,心中的担忧才渐渐松弛下来。伯母说,伯父得了结石,年纪大了不适合做手术,吃点中药和西药控制,也就是这样的病根让我在家的很多个夜晚,隐隐传来伯父呻吟的声音。
每次回家,看见他,递上一支烟,他总是笑着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什么时候去呀之类的,偌大的四合院里,只有我跟伯父的身影,还有我们留下的声音,而在那空旷的庭院里发出的声音总是能飘到几里,因为我们的对话总是不同寻常,没有秘密,传遍周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