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早晨是在雨中醒来的,滴答、滴答的雨声唤醒了记忆的同时,也唤醒了生活的新意。村子的西边有一个河塘,经年累月生长着茂盛的芦苇,潜伏着看不见的芦根,还有成片的莲藕。春天来临,小荷初露,新苇与莲叶次第生发,到了夏天,水面上荷叶袅袅婷婷,临岸芦苇葳蕤而生,碧绿的芦苇与粉红的莲花衔接在一起,可谓一帘秀色,满塘风景。秋天,芦苇逐渐苍黄、老去,纷纷扬起飘逸的芦花,整个苇塘积絮如雪,布满村庄的角落,很有“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的意境。
端午时节,是苇子最为茂盛的时候,此时的苇杆结实粗壮,苇叶青翠宽厚,是包粽子的首选材料。这时,家家户户都要上山采艾蒿,下河打苇叶。苇叶打下来,用河水洗净,再放锅里煮几分钟,就可以包粽子了。煮过的苇叶绵软柔韧,耐折叠,包粽子时不会轻易折破。那时候,大米、糯米是很稀罕的,村里人就用黏米包粽子,有的人家用麦仁、玉米仁、高粱米。把浸过的麦子、玉米、高粱拿到石碾上去碾压,伐成碴子,包出的粽子有一股嚼香,与大米比起来一点儿也不逊色。
端午节的前一天,母亲就开始选材料,淘洗、浸泡,经过一天的准备,吃过晚饭,全家人便聚在一起包粽子。先用苇叶折成漏斗状托于手掌心,再把米粒装进去包好,用一根咬在牙间的线扎起来,线绳扎紧后,将线与粽子轻轻咬断,拂去粘在苇叶上的米,看看新包的粽子周正不周正,把它放进锅里排整齐,一只粽子就完成了,整个过程既连贯,又流畅。
包粽子的线,是自家纺车纺的线,或从供销社买的好棉线,有的人家不舍得用,就去种桑树的人家讨要割桑喂蚕剩下的桑树枝,撕下树皮划成细条当绳用,既干净又节省,于是包出的粽子上,又多了层桑树的味道。粽子有方形、三角形之分,有的人家喜欢包方形,方形的粽子放馅多,但是没多少技术含量。母亲包的粽子大都是三角形,且苇叶包得结实,线绳扎得牢靠,远观油绿饱圆,近看粒米不露,就像一件精心制作的工艺品。
看见大人包粽子,我们也会学着包。苇叶叶片细长而窄,要用两三片重叠起来使用,手拙的,拿几片苇叶在手上,拈不了也叠不好,一边包一边露馅儿,只好改用粽叶包,我们叫它“菠萝叶”,像手掌,边沿似荷叶的裙皱。与苇叶粽子相比较,“菠萝叶”包的粽子比苇叶香。只是这种叶子只有山上有,村里人很难采得到。其实,粽子好吃不在米上,而在于包粽子的叶子。无论用什么材料包粽子,都要经过一番高温蒸煮,粮食与植物的气息相互渗透,原初的气息都已经不再,这就是“香气怡人”的缘故。
包好的粽子放在一口大锅里,浸上水,第二天早上,我们都还在睡梦中,母亲就起床煮粽子,屋里屋外弥漫着炊烟的味道,不一会儿,这熟悉的味道便被粽子的香气所取代。粽子煮熟后,并不马上吃,而是用各种各样的用具盛装了,挨个给村里的长辈和左邻右舍送粽子。村里民风淳朴,往往是东家想着西家,西家想着东家,相互交换着香甜的粽子,仿佛是在完成一个节日的盛典。
在乡村,端午是个重大的节日。有的人家为了给外村的亲戚送粽子,都要跑好几里山路。给舅家送,给姨家送,给外甥送……送出的不仅仅有粽子,还有亲情,有惦记,有平安,有健康。小小的粽子,寄寓着了人们美好的情感。等送完粽子坐下来,准备吃粽子时,这才发现自家的饭桌上,竟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粽子。它们来自好几户人家,是乡村节日里的代表,代表着各家不同的心意与味道。小小的荷包,有着驱虫、避瘟、防病的功效。
除了包粽子,女孩子们还要绣荷包。她们上山采艾叶,回家凉干揉成团,塞进绣好的荷包里,扎紧缝好,再配上彩色的流苏。荷包有掌心大,鸡心形,多是用娶媳妇做枕头剩下的红布、绿布的边角做成的。女孩子多的人家,都要一气缝上好几个。荷包上面绣着花,有鸳鸯,有蝴蝶,有牡丹,有荷花,红花绿叶,煞是好看。绣花的线,是用自家抽的蚕丝染成的,蓬松柔软,颜色醒目,绣出的图案光彩熠熠,针脚不凡。绣好的荷包结成串,挂在古老的床头、蚊帐上,柔软的流苏垂挂着,艾香氤氲,格外温馨。
如今,河塘越来越少,苇叶也越来越少,我童年的那片河塘早已干涸。商场上,超市里,到处可见包好的现成粽子,种类繁多,而人们已很少亲手包粽子了。每年端午来临,我都非常想念,想念曾经山水连天、苇荷相依、水鸟啁啾的村庄的模样。想念童年河塘的每一次花开,每一次鱼跃,每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