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八章)
哑 石
拂 柳
春风已去,幸福路湾塘河两岸,垂柳依依,闷如热锅的夏天里,无精打采地低头打瞌睡。
公交车内,坐的昏昏,腰不疼,正好假寐;站的却得精神,以防前仆后仰,人挤着人啊,虽然同一个屋檐下互不认识中互相依存,不同命运中同呼吸,可别人始终是别人。一己的目的,目的地,仅此而已。我是坐着的,木然望窗外车来人去。在我面前站一位红裙少女,长发,苗条,面白,什么时候上来的我没注意,下车的时候我才看到她的离去。
又一位到站的过客。她下车,走上垂柳成荫的人行道,突然伸手拂动柳枝,像拂动碧绿的窗帘,柳枝飞舞,她自顾向前,一个红色青春的背影渐行渐远。
柳枝还在激动着摇摆,我的心仿佛也不经意的跟着拂动了一下,那一刻,有风莫名地吹过。
跳 蛛
铺纸弄墨,惊出一蜘蛛,身衣黑灰,状若麦粒,体态短粗,作三级跳远运动员之态,四五下就弹往书桌隐秘处。
常见蜘蛛窝守,爬行,或系一丝牵挂荡秋千,今始见别态,甚为有趣,故自谓之跳蛛。查阅资料,得知它盛产南方,善蹦跳,名跳蜘。我因其行为命名,竟然和书本一致,实因它特点鲜明,是我这短见的视线中的“另类”。
呵呵一笑。笑它一味惶惶逃生,全不知我非无伤害之意,却起好奇之心,看做意外之喜。窗外日烈天下,屋内静寂孤身,它虽藏匿,可为互不干扰的一个伴侣。
挽 歌
其一
黎明雨打夜行棺,
泥淖张网粘纸钱。
生为皮囊奔江海,
死因埋骨上青山。
此生已累不由己,
魂散犹在苦他肩。
酒熊熊入怀暖,
芳草萋萋又一年。
其二
黎明雨打夜行棺,
孺子弱妇悲音颤。
堂上铁甲青钢剑,
神思犹在贺兰山。
其一为我所作,一诉对人生的一孔之见,末尾两句今有改动。(原为:路旁芳草迎风笑,自生自灭尘世间。)其二为全君执笔,铿然存边塞豪情。起句“黎明雨打夜行棺”乃李君吟出,诡谲,隐隐有李贺之风。
大约在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三人相聚李君家,于斗室内谈诗论文,处方寸间说古道今。俱为瘾君子,都是爱茶人,一室烟漫眉眼,满屋茶香心脾,兼有神思涌动,相鼓如潮,欢聚到子夜,谈性仍盖过睡意。时窗外溪流潺潺,夜雨淅沥,李君忽起“黎明雨打夜行棺”之句,皆以为好,兴起而续,继而品评,虽涉死亡,全无忌讳。盖人皆向死而生,至友围坐,心胸无碍,不说风月而究生死,亦是快事一件!
影 子
午夜在沉睡,走在路上,只有路灯和影子随行,遂让我注意起我来。
我是依着路的走势一往直前的,影子却好像不大甘于如此老实,一会在身后尾随如鬼魅,直让我觉得发出的脚步声是它的;一会跑到面前,充当领路人;贴在左右,仿佛是和我并肩而行的好友,手搭上我的手时,就添了恋人的成分。
我生产了它,它却不和我同步,不由有些恼它的善变了!可恨我无法收拾它,但凡有一丝亮光,它便会把我按照它的方式放倒在地上,并让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于是,我拉着我了,我背对着我了,我紧跟着我了,我和四面八方的我一起向前走动着。
它终归是我存在的见证,且将跟随我的一生,它移动起来,我才算得上“活物”,我不该埋怨,给它鞠上一躬?念及我才是它存在的根本,我说:跟我来吧!走到无穷,我们都会无影无踪!
放一盏孔明灯
我是一个不大喜欢凭空许愿的人,更多的时候,我选择做梦。
元宵夜至,鞭炮一直在为礼花喝彩,掌鼓出雷响,花开出海洋。团圆了的人和还没团圆的人都窜出来,看热闹。虽然热闹大多是别人制造,但声音和烟花散在空中,乐得免费共享。
在父母处吃了晚饭,天色抹黑,月亮挂上夜幕,像一盏孤独的灯。广场上早已堆积满层层叠叠的人,他们大多携家带口,出来共度良宵,路灯下一群群亮幽幽的眼光四处游走。有一处人群最为集中,凑过去,晓得是在卖孔明灯。
如果信了传说的话,孔明灯是诸葛亮用来救命的,而如今人们用来许愿祈福。用传说来赚钱,我觉得很是高明,何况孔明也不会翻身起来,为专利申诉。把愿望寄予虚空,舍近求远,人之常情。灯飞得越高似乎越接近,远到虚无,放灯的人心里才最放心。
我也买了一盏。
下午接到电话,得知一好友的父亲突然去世。打电话安慰好友,只会反复说节哀保重。可心里明明还有东西堵得生闷。好友在另一头重复道:“太突然了,风一样……”
好友的父亲我在读高中时长有叨扰,一个总是微笑的长者,嘘寒问暖,并总是为我们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后来人事相隔,十多年再没见面。这个电话是一个噩梦。一个生命的完成,往往是在悄无人知中进行。而事后为数不多的知者,也只能各自表达和收拾自己的心情。
点燃孔明灯,放飞起来,看着它渐渐升起,飘上天空,高出视线,心中的堵似乎瞬间畅通了。灯上,我写了六个字:死者安,生者宁。
烟花仍在空中此消彼长地绽放自己,像一张张转瞬即逝的笑脸。
收苞谷
老家人收苞谷,提一把镰刀,挎一个背篓,沿苞谷林长势推进,左手捏紧苞谷,右手操刀拉锯,嚓嚓两声,苞谷在握,往后扔出一条准确的抛物线,背篓里闷响一声,又添了几分实在。
渐行渐远,待背篓沉重得把弓起的身子向后拉拽,掂掂背带,拱背低头,挪行至地边,装筐驮运。山高路远,走一趟得是一趟的样子,两个大箩筐填满后,考究的就是穿插的功夫,借着筐中苞谷垒起的基础,苞谷尖翻作针头,见缝即插,先沿筐边围一个圈,然后在圈中密麻着穿针走线,如此反复层叠,直到箩筐上端堆起山头,无孔可入方止。
马放南山,刚歇干汗,空闲中啃得几嘴上不了桌面的南瓜和枯败的秋草,活路又赶到背上。牵马,矮身,两个力气相当的汉子吐一口唾沫,手心里揉搓两个来回,双手抓紧绑住箩筐的架子,蹲稳重心,深吸一口山风,大喊一声:“起”,只见脚向下一蹬,屁股往后一绷,腰突前一挺,三四百斤的苞谷稳稳地抬举过头顶。架子落在鞍子上,马背微微下沉,四脚抖了抖,旋即站定,“走”,赶马的妇人或小孩伸手马屁股上一拍,马垂首而行,鼻息触地,山路上不见风尘,铃铛声里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蹄印。
“坪东广场的下车了。”3路公交车售票员大喊。我回过神,侧着身子,擦过多个背膀才算挤出人群,下车的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一枚被运回家的苞谷,从透不过气的箩筐中逃离出来,开始自在地喘气。
看杜鹃
和两个写文章的朋友到七舍白龙山看杜鹃。
天空干净,没有一朵云,湛蓝得近乎透明的背景下,从山腰到山顶,密集的杜鹃排兵布阵般铺展开去,像片片散落的红霞分布在路旁林间。那红单以朵论就足够想象成红妆出镜的佳人,何况千朵万朵你追我赶地汇在一起,惊艳动人,乍见之下,直激荡挤迫得胸有千言却开不了嘴。
“你们说为什么这么红?那是因为每一朵杜鹃就是矿工的一滴血。”第一个开口的好友李云飞如是说。
另一好友接着说:“多么广阔奔放的美!好象天上的情人都来到地上相会。”
我只有淡笑。
杜鹃大多生长在产煤的地方,李云飞是看到了底层的悲凉.另外的该是被这热烈的美折服,故不吝赞誉。
很喜欢一句话:每一朵花都是蝴蝶的前身,回来寻找它的灵魂。花开花落,本不关人,但人睁眼起就惯于察物观景,并从中各获所感,各取所需。所以每次花开都是大自然摆出的一桌宴席。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也坐上了这桌宴席,他雀跃着步入杜鹃花丛,伸手拉过娇艳的一朵,我担心他会摘取,他却把小小的脑袋低垂下去,深深一嗅,然后轻轻放开,脸上荡漾着微笑。
倘若非要说说这次看杜鹃的感受,我希望它就在这深深一嗅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