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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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雾行

发布时间:2018-11-27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晓 望

雨雾行

  中巴车刚驶离市区,雾就从不远处低矮的民房间、泛黄的庄稼地里、暗淡的山脚下、起伏的河谷内……稀稀拉拉地往凹凸不平的公路上挪。一圈圈,一层层,一堆堆,从容,休闲,散漫,不经意。不久,疾风骤起,雾,猝然间变得极度地紧张,仓惶,急促。眨眼之间,车窗之外就被捂了个天昏地暗,严严实实,一片茫然。车正好行进在陡峭的山岭上,虽车速十分缓慢,年轻的司机极为谨慎,但一车乘客还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概是为缓解我们绷紧的神经,刘老师掏出香烟扔给我们:点起,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啦!烟还未抽到半支,坐在我身旁的两个同学脸色已经活泛了许多,我刚才还抓得紧紧的脚指开始松弛下来。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非常偏远的小乡,地处两省交界,它是刘老师的家乡。刘老师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三十来岁,衣着素朴,戴一副大眼睛,教授我们现代文学。他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师者,讲课时大多是双手撑在讲桌上,头微微低下,眼镜滑到鼻尖,目光大多是越过镜架不断扫视课堂。师专刚毕业,我与两个同学因不愿回家乡参加分配工作,遂在求学的城市留了下来,像无头苍蝇,每天揣着报到证四处“碰运气”,终无结果。后来是刘老师找到我们,说他家乡正缺老师,若我们愿意去,他可帮忙联系。许是护生心切,或是爱乡情深,为促成此事,刘老师甚至请我们吃饭,饭桌上反复向我们介绍他的家乡——尽管偏远,然老百姓如何的尊师重教,那里的孩子是怎样的需求教师,群众是多么的淳朴和善良等等。后,我们答应先去看看。过了一周,刘老师就联系上了,说乡政府的领导和教辅站的同志听说我们要去很高兴,表示欢迎。

  这是一段盘山乡道,路面狭窄且坑坑洼洼,直抵高高的山顶,极其险峻。快到山顶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雾,渐渐淡了,天空明亮了许多,视野亦开阔不少。车窗之外,天灰蒙蒙的,公路两旁全是起起伏伏、漫无边际的苞谷林,农民们头戴斗笠,身披各色塑料纸,正忙着抢收那已经成熟的玉米棒子。而前方,仍是高耸入云的群山。车虽不时打滑,但一车的乘客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到肚子里了。车厢内开始响起了咳嗽声,谈话声,歌声,笑声。视线清晰了,路也不怎么危险了,车速明显加快,只见窗外不断掠过连片的松林,飞鸟轻快的翅膀,野生动物蹦跳的身影。这时,刘老师又扔来一支香烟:点起,快到啦。其实,前行不到三十公里,但一路的紧张和颠簸已令我们苦不堪言,疲惫至极,猛然间听到“快到啦”,精神倒是振奋了许多。约摸半小时光景,中巴车终于驶入一小镇,镇街上雨雾迷蒙,地面泥泞,街道两旁的店铺灯火闪烁,整条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人影。开始有乘客下车,我以为到了,站起身欲跟随下去。刘老师一把抓住我肩头:还没到。不过快啦。

  车继续前行,我们也安静下来。这时,刘老师又扔过来一支香烟,开始向我们讲述起来。刚才我们所历经的这个镇与他的家乡毗邻,因当时家乡没中学,他就是在这里念的中学,往返几十里的山路,忍冻挨饿,全靠咬牙坚持。联系一路所见,基本可以推测出即将抵达的目的地的情形,更不用说刘老师的“当年”,我不由为他能成为现在的他顿生钦佩之情。越往前,道路越颠簸得厉害,我们坐在最后一排,不时屁股会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又重重砸到座位上面。刘老师解释,这些年他家乡大面积开采煤金铁等,重车多,路面毁损严重。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搭乘的中巴车出了故障,估摸一时半会弄不好,刘老师很果断地站起身,冲我们一笑:不远了,就九公里路,下车,我们走走路,锻炼锻炼。下得车来,迎着微凉的雨雾,我们师徒四人甩开了脚丫子,要是有一匹白马,就有几分西天取经的意味了。刘老师突然间就来了精神,有说有笑,妙语连珠,声情并茂,且指指戳戳,那座山叫何名,是何来历,那棵树有多少年了,那块岩石下他曾背过书,那个寨子又是如何……等等等等。接近乡界,从身后来了辆运煤的大货车,刘老师拦下,简单交涉几句,我们就顺利爬上到处都是黑漆漆煤粉的车厢,摇摇晃晃地前行。

  到了!来到一个山丫口,刘老师蓦地提高了音量,并伸出左手往下指去。跟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几乎就在落差二三百米的对面的山脚下,一条小小的乡街,几十栋低矮的房屋隐约于朦胧的雨雾中。出得丫口,下到山脚,已是下午五点钟光景,我们相互对视,才发现彼此都被漆黑的煤粉染成了“包公脸”。还是要注意形象。刘老师说完,带我们在街道边找个水龙头简单地洗了脸。来到乡政府,乡领导和教辅站的同志已经在等着了,又是握手,又是寒暄,又是欢迎,好不热情。最后,好像是书记发了话,邀请我们去看看刚刚建成的乡中学。学校距乡政府很近,大约占地十来亩的样子,就一圈围墙,一栋教学楼,操场尚未平整和硬化。因未付清施工方工程款,教学大楼进不去,陪同的乡领导显得有些尴尬。尽管如此,往来参观的学生倒是很多,兴兴奋奋的,不少直冲着我们瞪大好奇的眼睛。教辅站的同志对我们说:这些都是九月份即将搬入新学校就读的学生,前几天站里透了点风,说你们要来这里上课,最近两天孩子们老往学校跑。这里太偏远了,总是没有大学生来,如果你们能留下,对乡里来说是第一次……

  天刚擦黑,开始刮起微弱的风,街道两边的树丛和包谷地发出细碎的声响。雨雾逐渐浓密起来,皮肤明显感觉到了凉意。教辅站的同志安排我们到乡街上的羊肉馆吃晚饭,酒酣耳热之际,一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撑着伞撞进店门,高声嚷着找刘老师。是我老表嫂,今晚看来不能安生了。刘老师急忙站起身,招呼她入座。妇女连连摆手,将身子退缩到墙壁下:你们吃,你们吃,我等着……老王在家里杀了鸡,正等着哩。饭局已无法继续,我们只得跟她离开。妇女在前面带路,我们师徒四人紧跟其后。刘老师介绍,妇女刚才提到的“老王”是他的老表,夫妇俩都是布依族,很热情,有三个尚未成人的孩子,家里很贫穷,靠种地为生。老王家就住在新建成的中学旁边的一个树林掩映的寨子里,三间破败不堪的瓦房,家徒四壁。我们到来时他家屋檐下和堂屋里已挤满人,男女老少都有,有说有笑,纳鞋垫,嗑瓜子,打扑克,吹烟筒,见我们进来,全都消停下来。后经憨厚的主人老王介绍得知,这些全是寨子里的乡亲,听说老王家要来大学生,过来瞧个新鲜。堂屋里,一张长条形木桌上已摆上七碗八钵,老王以主人的身份陪刘老师坐了上席,我们紧随其下,再往下就是寨子里上了些年岁的老人。刘老师急忙起身,说这样安排不妥。老人们也忙着起身劝道:合适得很,合适得很,连家神上都有你们老师的位置呢。那晚,饭一直吃到深夜,酒也喝了很多,我只依稀记得老乡们离去的时候,雨停了,雾也散了,月亮破开云层,将大把大把的星光抛洒下来,村子显得十分地宁静,十分地安详!

  这事发生在公元一九九八年的八月,过去快二十年了,但每每回想起来,我的眼眶和内心总是湿湿的,如同那场雨雾。我们三个答应留下的同学,最后,有一个选择离开,我和另一个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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