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 父
韦 荣
事隔三年,时常想起,想起熟悉的面孔,回荡在耳边的声音,还有梦中的背影……
2013年10月,我在贵州民族大学读大三,母亲一个电话打来,我便匆匆忙忙的写了请假条交到班主任手里,然后匆匆忙忙往家赶。在请假条事故缘由那一栏,我写下:家里祖父病重,回去看望。
哥哥和堂哥已经在我之前到家,听母亲说,他们刚到家,家里便放起了鞭炮,那是祖父去世的声音。我到家已是晓夜,看到整个家族披麻戴孝,我意识到祖父已经逝去。径直走到祖父灵堂前,看着方桌上的照片,我直勾勾的跪下去,母亲上前来一边给我穿上孝衣,一边说,起来吧,祖父生前最疼你,你陪他时间也最多。而我却呆呆的跪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话,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感觉到心里缺失了一块,空空的。
祖父一辈有四兄弟,他排行老二,大爷年轻时候就已经故去,三爷跟四爷在60多岁的时候也离开了,就他一个活了88岁。
祖父一生为人温和,从来不与别人争强弱,总是面带微笑,是个淳朴的农民。记忆里,他粗糙的手总是在田地里忙来忙去,手指的第一节有些弯曲,指甲盖也是暗灰色的,每次晚上洗脚,我总是有意无意的去看他腿上一根根血管和经脉,有时候还会伸手去摸一下。
他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家里那栋板石和精湛雕工砌成的房子,是他一间一间买下来的,也是家族最好的房子。祖父曾经说过,为了那栋房子,年轻的时候跟兄弟闹过别扭,在动乱年代,他更是想尽办法,把房子保留下来。
因为祖父年高,所以家里人决定把祖父下葬的时间延迟近半个月,我们几个兄弟就开始轮流守灵。不知道为什么,守灵的夜我无法睡去,总是默默的望着祖父的照片,在煤油灯光里想起过往的点点痕迹。
想起小时候的我整天调皮捣蛋,时常受到父亲的体罚。那时候,最爱跑到祖父家去,等父亲消气了才回来,记忆深处,有这样一些琐碎的画面,我哭着跑去祖父家,父亲跟在我后面,手里拿着竹竿紧追,我跑到祖父身边,他正在吧嗒吧嗒的吸着烟筒,一边站起来,一边拉住父亲的手,然后坐下来问我缘由,那一刻感觉自己抓住了救命草,心窝子慢慢的暖了下来。
祖父一生不仅为人和善,而且勤俭持家。存了一些积蓄,不少钱都用于帮助邻里亲戚,他曾伸手帮助过几个家族里落难的姑母,时过境迁,姑母们的日子也慢慢的好起来,每逢过节总会给祖父带来衣服、糖果跟零用钱。而那时候,我最在意的就是祖父柜子里的苹果跟蛋糕。即使祖父隔三差五的会主动拿给我吃,但是那时候的胃口太大,满足不了,所以我就经常跑去“骗吃骗喝”,惯用的方式就是听他说以前的故事,然后就顺理成章的达到目的。回想起来,现在嘴里还能感觉到蛋糕甜甜的味道。听父亲说,祖父刚去世,姑父写了很长的祭文,姑母趴在灵柩下面哭了很久。
我渐渐长大,直到后来去县城读书,跟祖父的交流的时间开始变得短暂,叛逆时期的我,已经没有耐心去听祖父说他年轻时候的往事,也不再“惦记”他的苹果跟蛋糕,有时候还觉得他老人家话多。不过有一点是我无法回避的,每次暑假回家,祖父的笑容总是最灿烂,饭菜也是最早时间准备好。我习惯了饭来张口,跑上去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每次祖父吃很少,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烟筒,一边笑我吃饭太没吃相,还说我的胃口像猪仔一样,我笑笑,然后继续我的吃饭进程。每次去上学,除了父母给的生活费,祖父会额外的给我一笔钱,不多,但是已经占据了生活费的一大半。
灵柩下的煤油灯,灯光开始暗下去,我矗立起来,加了煤油,用竹签拨了一下灯芯,灯光又开始明亮起来。
回想起祖父去世前一两年,那是祖父被病痛折磨的日子,陪他去医院检查,是肺癌。在医院的那两个星期,我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心疼钱,总是吵着要出院。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怎么劝说都不起作用,我知道祖父执拗的脾气,于是陪着他一起回家。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祖父老了,回家的路上,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面带笑容,我们说了很多话。
“小心天下行,大胆失荆州。好强的人自有强人去收拾。做事、做人要学会忍让。”一边说着,一边气喘吁吁的向前走,那个佝偻的背影时至今日依然清晰可见。
“嗯,您知道我不是喜欢动手的人。”一边回应祖父的话,一边跑上去搀扶着他的左手臂。
“老了,走不动了,几兄弟都走了,我看我也不行了。”祖父走两步,停下来依靠在路边的地坎边休息,眼神有些迷离,嘴角颤动了几下,想再说些什么,又忍了回去。
“爷,想那么多做什么,您身体还硬朗得很,你还要看到我们这一辈成家立业呢,家里田坎上那棵柿子树都结了很多柿子,等您弄好了,我还要吃呢。”我站在祖父旁边,给他整理衣服上褶皱的领子,不敢抬头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这些年,每逢清明节和元宵节,我都会来到祖父的坟前,在祖父坟头点上一支烟,然后点蜡烛、上香、烧纸、放鞭炮和礼花、磕头。我常常看着蜡烛的火焰发呆,我只想静静地陪着祖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