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小学老师
翁安龙
从小学到初中,教过我的老师有十多位,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特点,我对他们的感情也不尽相同,但其中使我感受最深的,是一位慈祥、严厉的小学老师———罗老师。
七十年代后半期,我在我们村的村小读书。坐北向南的学校是木架瓦面结构的五间房屋,左右最靠边的两间山尖砖墙封顶,中间三间砖墙平檐,屋内檐口以上敞开互相连通。左起第二间铺设木制楼板,第一层是老师的办公室,第二层楼板上是五年级教室,其余一至四年级四个班分设在老师办公室的两边。整个学校有五位老师,都是村(那时叫“大队”)上自请的。每间教室都是土地板,连体桌子板凳。教学楼前除有一块五六十平方的青石板地面外,其余的就是碎石和泥土堆成的凹凸不平的近三百平方米的荒地,一条从荒地前经过的泥土路将整个村子连接,每天,同学们就各自从这条路上在学校与家之间来回。教学楼前左边的荒地上有十几棵枝叶繁茂,缸钵粗的楸树,夏秋烈日高照的时候,课间休息,同学们就在树下嬉戏欢跳。
罗老师是我们组(那时叫“生产队”)上的人。那时,他三十多岁,一米六七左右的个子,圆脸型,黑头发,不大的脑呆上托着一双大耳朵,精干又敦实。他多才多艺,会拉二胡、吹笛子、唱歌、舞狮等,高兴起来,眯起的眼睛合成一条缝。罗老师是学校的负责人,除教一、二年级的语文课外,还教其他年级的副科课。同学们不感觉他和蔼可亲,只觉得他严厉有加。
为改变学校的设施和环境,罗老师个人决定利用劳动课和其他课余时间,组织师生分班轮流自己平整操场。当想法在教师会议上一提出时,就遭到了个别老师的反对,“我们家里的活儿都干不完,公家的事怎么还叫我们义务干。……”“我们学校穷,没有钱请人帮我们干,环境不搞好,学生怎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我们当老师的怎么教好学生!我们的奉献精神从何谈起……”罗老师掷地有声而又有些不容商量的话说得反对老师脸红无言。于是,在他的组织和带领下,师生们自带锄头、粪箕等工具,利用劳动课和课余时间,经过近一个月,将近三百平方米凹凸不平的荒地平整成操场,并将荒地上几棵笔直的楸树砍下,请来木匠将其加工了一对篮球板安装在土操场上。于是,学校便有了简易篮球场。篮球场上虽然晴天尘土飞扬,毛雨天硬滑,但仍挡不住同学们对篮球的喜爱和长久沉闷而积蓄力量的蓄势待发,下课铃声一响,球场上总是数十人围绕着一两个篮球你追我夺,一派人声鼎沸。
“罗老师,撂脚脚,太阳落坡不放学,小的饿得打瞌睡,大的饿得搔脑壳。”这是不完成作业或课堂上完不成学习任务,经常被罗老师中午留在教室不准回家吃饭,或下午放学后留下来补课的学生给罗老师编的顺口溜。罗老师教学拼音的声音特别大,走在学校前的村道上,也能清晰的听到他教a(啊)、o(喔)、e(鹅)、i(衣)、u(呜)…… 的声音。一天上午第三节课,他教了ai(爱)、ei(诶)、ui(微)、ao(奥)、ou(欧)等韵母后,对全班同学说,“能正确默写出来的,默写出来我检查了就可以回家去吃饭,默写不出来的,中午不准回家吃饭。”罗老师的话像石头掷在地上似的一出,原本安静的教室内立即喧闹起来,有的轻轻诵读、有的小声朗读、有的悄悄默读……全班同学都使出了记忆的全身解术。“铛铛铛、铛铛铛……”放学的铃声一响,全班四十多个同学像打开栅栏的羊群似的手举默写本涌向站在讲台前的罗老师,纷纷要求先检查。罗老师和蔼的说,“大家都别急,慢慢依次来。”他一边说,一边不停的从同学们手中接过默写本,眼光像刀子般从每个同学所默写的拼音字母上扫过。不一会儿,许多同学被检查通过都得意的走出了教室,看到如此情景,我的心一阵悸动,于是赶紧挤上前去,忐忑的将手中的默写本塞到罗老师的手上,但我没有被检查通过准许回家吃饭。同我一样检查不过不准回家吃饭的十来个同学就在教室里反复的写,罗老师就一直在教室里守着我们。眼看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的默写还是通不过罗老师的检查。于是,罗老师对我们说,“你们都回家吃饭去吧,吃了饭赶紧来,别耽误了下午的上课时间,明天重新默写我再检查,若再默写不出来,明天放学后就别想回家了。”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后,罗老师对我们昨天默写未过通的同学进行了重新默写检查,当我们每个同学都默写出来并完全正确时,罗老师一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与往日不同的笑意。
还有一件事,让我们那时年幼顽皮的孩子怎么也想不通,当时罗老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七八月间,学校前的田坝里,秧苗长欢快的生长着,炙热的太阳光照在得绿油油的秧叶上,微风一吹,绿浪里闪着缕缕亮光。中午或下午放学,我们男同学总会五六个邀约一同去流经田坝中的小河里洗澡。一天下午放学后,我与小东狗、杨小东、徐小发等跑到小河里一处叫小塘子的地方洗澡,高兴之时互相嬉戏,就跑到秧田里顺着秧沟比谁爬得快。不知何时,罗老师走到了塘子边,“谁叫你们擅自到河里洗澡?到秧田里玩耍!”我们急着朝洪钟般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透过秧叶,只见罗老师站河埂上,眼睛死盯着秧叶摇动的地方。由于害怕,我们像羊遇到了狼一样从秧田里狂奔出去,胡乱的抱起地上的衣服就各自往家跑……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与小东狗、杨小东、徐小发等洗澡的五人,受到了罗老师严肃的批评和惩罚。批评不守纪律和损害集体庄家什么的,于今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受到的“晒眼油”的惩罚至今还印象深刻:我们被叫脱去上衣,光着上身,平躺在教室走廊一米多宽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睁开眼睛不准闭上,就这样坚持二十分钟。今天想来,罗老师那时对我们的惩罚,不外乎是要让我们记得不要私自下河洗澡,以防发生安全事故和不乱损害集体的庄家。
如今,罗老师虽已离世五六年了,但他给我十分严厉的印象还是那样的深刻,而且随着时间的拉长,我从心里对他的感激越更加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