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外6首)

         哑 石

仅此一棵，老得只剩几根山羊胡

一百岁的爷爷说，他爷爷时就那样

仅此一棵，从未封神

我在它身上掏过鸟蛋

落下红叶，一吹便是秋天

仅此一棵，爷爷死后，死了

背后的远山

小水窖仍像一个个铆钉，锁住水源

仅此一棵，死之前，人们全力抢救

砌围墙，培土

像埋葬

仅此一棵，成了尸体依然挺立天地

过身的人，只茫然看上一眼

走远了，才发现它还活在心间

   寒露小记

裹紧外衣，走在不知疲倦的路上。

老家传来消息：山高风寒，几个上了年纪的果子，落了。

突然想起，入秋以来，没有吞下一颗梨。

露水即将收起眼泪。枯蝶满地。

  他

第一滴水，您喂

第一片山野，您给

第一朵春花，您戴

第一把泥土，您撒……

二十一年后，他仗剑出走

翅膀落进高楼，笼里几度春秋

他偶尔也回来，推开老屋的空荡，在先祖的坟前立几柱香

时间充裕，他还会沿着您瘦骨嶙峋的胸膛，爬上山顶

海拔1800多米，可以指点江山，还能把远方望得更加遥远

可他为什么死死盯住脚下的土地，大风中泪流满面

     山 路

拨开灌木，杂草，曾经摸黑也能通过的脚，

步步为营。

一条名叫中大路的羊肠小道，此刻，谁把谁惊醒。

赶马上山，负薪归村……

几代青丝连白发，谁一手断了？

中大路守口如瓶。

腰间的山洞，鳞毛蕨封条紧闭。

足音渐行渐远。

一条条路慢慢收回面目，归隐山林。

 妈妈 你怎么还不回来

妈妈

你怎么还不回来？

家里的小麦熟了

我和奶奶弯作两把镰刀

把太阳割成月亮

又把月亮割成镰刀

妈妈

前天奶奶跟踪一只母鸡上山

捡到鸡蛋却闪了腰

我心疼地帮奶奶揉

奶奶笑得没事一样

说再凑几个我就会有新书包

妈妈

我真的想你了

昨晚到王小狗家守了一夜

电视里城市像黑幽幽的山林

他们说你就在里面

可我不能像找到一株百合般找到你

妈妈

你怎么还不回来？

奶奶在灯下穿针缝衣

老鸹在屋后叫得怕人

我想你都想得困了

睡着了是不是就能依偎在你的怀抱里

    画 圈

母亲一直坚持回去。

她说：城市这个寨子太大，怕祖先找不到路认领。

再说没有柴，哪来画圈的灰烬？

一个连接一个，父亲在老屋的庭院前挥洒。

念到他父亲的时候，我想起2006年以前。

爷爷端着簸箕，俯下身子，做着同样的事……

那一刻，火光通天，倒下的圆先后站起，在地上画圈。

      逆 转

风吹得再大一点，我将坐下，和这片山岗一夜缠绵

它召来蟋蟀、野猫、山雀等各路好汉，一个照面就互抛肝胆

星空之下，我们用秋风舞剑，用野果猜拳

醉了各回各家，不用谁扶，一片草坪早已铺开地毯

静水深流，山色正好，如果不是手机铃声十二道金牌催逼

我腿上的风火轮不会逆转，它将走遍这方空旷

每一蓬刺梨都挂起灯笼，每一朵花都笑出熟悉的波浪

每一块石头都豁然开口，相顾而言：“嘿，那个闹海的哪吒，他又回来了！”

回来的皮囊安静地走着，像一棵草贴近数不清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