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记忆
王永梅
我的村庄在一个小镇的边上。它像一艘小船,停靠在我年少的岁月。
那里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是桃木李果,夏天的时候枝叶茂盛,蚊子就像一架架飞机,不只在这些枝叶间嗡嗡地飞来飞去,还飞到屋子里,蚊帐里……
在我们还很小的时候,村子里没有这么高的楼房,家家户户黑瓦石墙,都没有围墙,院门之类的,无论从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到达你想要去的人家。那些桃子李子之类的,如果你随手摘吃,是没有人指责你的。在村子里流传着一句话:“江边桃路边果,吃不吃由在我!”
村子中间有一条小河沟叫做中心沟,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叫作大坝塘。那时大坝塘的水清澈透亮,夏天,我们喜欢光着身子在塘子里捞蚌壳,大的有碗口这么大,小的有一元钱的硬币这么大。大坝塘的旁边是两块青石板搭成的桥面,我们喜欢在桥上走来走去。村里有着两百来户人家。主要是姓王、姓郭、姓陈、姓杜。
当年,并非家家户户都有电视,家里没电视的孩子常常以帮忙为借口溜出去有电视的人家蹭电视看蹭饭吃。每天傍晚听到用砚碓舂辣椒的声音,我们就知道哪家快要吃晚饭了。我们的村子虽然并不发达,但是道路四通八达,东西南北畅通无阻。村子的正前方不到半公里就是镇中心,德卧中学和我家一墙之隔,从我家大门口甩一块石子都能够砸响中学的钟。那时没有手表,妈妈就听学校的钟声来判断是不是该做饭了。我们村子的后山窝里有一个洼地叫做夏家凼,每年春夏之交的时候积满了水,大家把它叫做海子。那年我在海子边放牛,亲眼看见有人被淹死在那碧蓝碧蓝的水里,捞起来的人样子非常恐怖。还有一次,我和堂姐看见割草的郭奶奶摔下山崖,堂姐跑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的家人,村里的人在那里放了一挂鞭炮,把浑身是血的她抬了回去……这些事情让我害怕了好多年,甚至不敢一个人睡觉!
我们村里有行侠仗义的英雄,有为非作歹的凶恶之徒,有诚实向善的父老乡亲,有谎话连篇的吹牛大王,有学问渊博写得一手好字的老人……那时,谁是不是共产党员,看走路、说话和处事就可以辨别出来!
不过,我们村子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尤其是村后专门埋葬死人的湾子,是我们小孩子的禁地。湾子这片土地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坟包,有墓碑的、没墓碑的、新的、旧的,有用大青石来扣成的,有用水泥来砌成的,也有垮了一大半露出棺材一角的……风吹草动,仿佛每个坟头上都坐着一个亡灵。妈妈决不允许我们单独到湾子里去割草打柴,即使和妈妈一起到那里劳作,妈妈也会在太阳落山前带着我们回家!在湾子这个乱葬岗的旁边,有一个洞叫做沙包洞,洞口阴森的,老辈人口口相传说里面有恶鬼,我们从来不敢靠近。有一次,几个胆大的伙伴钻了进去,出来后说那里面有着一条深不可测的阴沟。可是后来钻到洞里去的其中一个伙伴就大病了一场,大家就更加口口相传里面有恶鬼!那几年,不是会游泳的人突然掉到村口的杨柳井淹死,就是好好的人突然服毒自杀,要不就是生了怪病……总是有年轻人突然暴毙……更恐怖的是有一年冬天,坝塘旁边的刘老爷爷因为害怕冷,把火笼放到了床底下,半夜里火光冲天,大家慌忙救火,可是冬天坝塘里干涸了,当时根本没有自来水,大家跑到水井里一桶一桶地提水来救火,可是那一桶桶水根本无法熄灭熊熊的烈火,全村的人干着急没办法,等火熄了,大家扒开冒着青烟的柱子,找到了刘老爷爷的遗体,他已经被烧成了一团焦炭……再后来,有“德高望重”的老人说,那个沙包洞影响了村里的风水,村民们就集资在洞口砌了一堵墙……
在我九岁那年发了一场大水,淹得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我在家门口的大路上还抓住了一条一尺多长的红鲤鱼……
那时,我的村子就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