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是我对大地的初恋(外6首)
哑 石
垂柳是眉 小河是眼
山楂树摇动四季的发辫
这就是我的村庄
是我来到大地后的初恋
我盖起高大的瓦房
像珍藏恋人的泪水
把村庄身上的五谷摘藏在里面
我骑着白马爬上高高的山岗
用最土的乡音
把村里最美的姑娘尽情歌唱
村庄是我对大地的初恋
是我二十年后走出的房间
如今村庄仍和大地一样孑然
如今那是怎样空落的房间
只有灰尘厚厚堆积在梁上
只有白雪缓缓覆盖在上面
迟 到
等了6年,爷孙终于梦里诀别
泪水汪洋,远行的遗憾被虚幻的拥抱温暖……
而8年之后,我才背着女儿出发,爬往高山
女儿太小,不知身在何处,漫野的山花中睡得香甜
更不知此刻我还背负着多年的夙愿
当我和她像一柱香跪在爷爷坟前,青山沉寂,风轻云淡
爷爷,这梦和现实都迟到了,但您可知道
在此之前,我的心经历了怎样的兵荒马乱
路 过
稻草很听话,田野中抱团集合,等着回家过冬。
水滨深处,间伐的竹子八方赶来,填满卡车的空洞。
转弯,一棵路边的柿子树如遭洗劫,不挂一丝衣服。
蔚蓝色的天幕上,四面支起五个红灯笼。
还能亮多久?它不会算计,天也不在乎。
我喜欢这个样子,像我偶然经过,没有目的和内容。
结 果
2013年4月,火葬场,伯父盛装登台,一言不发
目送通道关闭,最后一把火没有火焰,只有黑烟刺向青天
习惯了火中取暖也取栗的亲人们站起来,找不到方向
泪水渐渐风干,灰烬交出答案
我的脊梁却暗暗向上提了一下,两根骨头在里面被我刨到
完整,苍白,坚硬,微温,像刚煅烧出的钢板
虽然短短一握,但我却舍利般把它收藏在心间
清 明
族人在清除坟上的杂草。“跟我走。”父亲声音很低
父亲走得快,我赶到时,他坐在一棵梨树下,烟圈悠悠
梨花正飘,落进蓬蒿,像一枚枚银白的纸钱
“我和你妈,谁先走,到这里来,记住。”父亲说
缓缓坐下,父亲递来烟火,两根烟在空中燃成一团
风一吹,散了,似乎从来就没存在
左右群山沉寂,若不是一天白头
放眼一看,它们只是一座座山
化 糖
人到中年,却不甘心做化民,吃糖偏用嚼
虫牙受了刺激,又开始造反,嘴咧半天方才平叛
从此不敢咬牙,改用化糖大法
甜虽缓得似有若无,可虫不再蠢蠢作乱
想来一笑:春风化雨,潜移默化,无为自化,化险为夷,化整为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仿佛就是在说一个牙口残缺的人化一颗糖的事情
统 一
他们呼天:天,天啊,老天,老天爷,我的天啊
风雨雷电,是不是天在回应
他们叫地:谢家地,舒家地,史家地,海家地,大口子,大海子,打碓窝,大崖脚……
可四百户的村寨,从没听说有上面这几个姓
他们生死上这样的山:祭羊山,大山,偏头山,对门山,钟山,火石山,哑巴山,五头山……
他们钻野猫洞,豹子洞,落水洞,锅圈洞,吊死鬼洞……
他们喊刘哑巴,皮疯子,周红脸,张驼背,李瞎子,大喇叭,花叶病,大轮胎,鹅卵石……
他们给男孩取名,要么图富贵,要么数排行,要么狗儿羊儿地喊;女孩就随手一指:梨花,莲花,桃花,梅花,雪花,各种花……
可一旦走出去,一如中国人统一华夏儿女的口径
他们大声说:我是大水井的
来自黔西南州兴义市白碗窑镇大水井村
仿佛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和不响亮的小地名无比荣耀
是他们共同握在手上的底牌,是唯一的通行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