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见闻（组章）

季 川

蝉 声

  我知道你的前世今生，知道你的脱胎换骨，知道你为了抵达这个季节，吃尽了所有的苦。

  也不是有意要炫耀什么。人往高处走，你往高处飞，你没有错。

  有些世俗偏见，别理他们。你也想放声歌唱爱情或者劳动，也想深情朗诵日月或者村庄。也想带领我们抵抗整个夏天的热浪滚滚。

  只是你的飞翔太软弱，只有几棵树之间的距离。只是你的分贝实在尖锐，没有几只耳朵当你是愉悦。

  当夏天渐渐走远，也许只有我的脑海能够回荡你空空的记忆。

蒲 扇

  在乡村，这些扇子还活着，因为风还活着。

  在乡村，我看见奶奶坚持摇动着拍打着，尽量不让炎热靠得太近。

  “扇子扇凉风，扇夏不扇冬。有人问我借，等到腊月中。”这些民谣题在扇面上，奶奶的故事就会一个接一个从天上掉下来。

  电扇靠电，空调靠电，只有你靠手的劳动。

  你的肤色与村民们日晒后的肤色相映成趣。

  你不出虚汗与我不肯虚伪真是一模一样。

蛙 鸣

  不用说，你的绿色就是水稻的外衣，你的鸣唱与庄稼的长势一条心。

  这些田埂，这些水流，这些夜风，多美好。

  老实巴交的村庄就在不远处守着，通光照亮的灯盏就在不远处守着。

  月色温柔如初，你的长歌或者短调也释放得恰如其分。

  是你的不断警示，让那些害虫心惊胆战。是你的不断催眠，让那些水稻酣然入梦。

  感谢夜间还在田野值班的忠诚卫士，因为你们的阵阵鼓动，我也想加入一场声势浩大的守护庄稼们健康成长的善意之举。

老水牛

  清晨，你在水塘边啃草。露水安静，青草安静，大地安静，我也安静。

  没有人指点，你知道自己该何时喘息何时前行。那些涌入你肺腑的草香，一生难忘啊！

  为何吃点青草，就能滋养你庞大的身躯？为何繁重的耕耘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也没有让你产生半点嫌弃？

  黄昏，我看见你披着数不清的疲惫，慢慢归栏或者归圈。你的资历和品德，就是泥土的福气，庄稼的福气，农人的福气。

  老水牛，我不想你再操劳下去。我只想你能静静卧着，理一理晚年缓慢而庄重的光阴。

桑 树

  我老家叫桑园村，桑树遍地，声名远扬。我的少年曾经乐颠颠地在桑树间穿梭了不知多少个来回。至今，甜蜜的桑葚味道仿佛还挂在嘴角。

  那些桑树，低矮、淳朴、土气，它树皮上的裂纹与父亲粗糙的手掌都成了岁月不可磨灭的见证。

  那些桑叶，长幼有序，越长越绿。它们一起在等邻家养蚕人的准时采摘。它们也许在想那些穿着丝绸的人，是否拥有月光般美丽的心情，是否拥有露水般善良的质地。

  那些桑葚，乌紫、甘甜、清香，这是日月精制的蜜丸，这是天地保留的善果。

  记得母亲在其间锄杂草，我在其间问桑麻，日子在其间偷偷笑。

暴 雨

  究竟是谁指使你让雨变得粗暴，让天空变成帮凶，让大地成为无辜的受害者？

  你的无情无端，让我懂得了人生坎坷的言外之意。

  你到底倾泻过多少粒罪恶的子弹？到底摧残过多少朵美丽的夏花？到底让多少条道路的泥泞加深又无法自拔？

  到底让多少河流情绪暴躁不已？到底让多少庄稼遭受淹没之灾？到底让多少农人无法正常下田下地？

  这是一场突然袭击的阴谋，防不胜防。这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主张，毫无道理。

  当你离开，彩虹高高挂起，我把那些珍珠般的美好重新拾起，包括完完整整的，包括零零碎碎的。

水 稻

  一季水稻的命运就是一个村庄的命运。

  一个村庄的命运就是整个炊烟的命运。

  这些优良的稻种长出的稻秧，精神饱满，天天向上。它们在田野里互相辉映，互相关照，以绿色叙说健康，以长势铺陈希望。

  更多的时候，我看见父亲一天跑八趟，去看水稻抽穗，用配好的农药水驱赶害虫的侵扰，用一支烟接一支烟的凝望，洒下点点滴滴的祝福和保佑。

  想起这一亩又一亩、一片又一片渺小而又伟大的水稻，它们不会理会那些添乱的稗子以及酷暑的降临，它们立志要把沉甸甸的丰收，一直运到秋天的家门口，一直运进那些等待良久的谷仓。

  想到这，我只能再次把腰杆挺直，把头低下去，把感恩的心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