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搬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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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试搬运工

发布时间:2018-11-27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吴厚炎

南明河边系列之六

尝试搬运工

吴厚炎

  1959年夏天,高考之后,在等待大学入学通知期间,我们五中十多个住校的同学,自发组织到贵阳一中附近的粮仓做小工。仓库在南明河南岸,走近路只能到北岸。那时无桥,靠的渡船。这木船不用篙,河面不宽,两岸系有钢绳,船工凭双手缚绳渡我们过去。若遇涨大水,则须由陆路过新桥,那就要绕大弯子。

  在仓库主要是扛米包子,分200斤、180斤、150斤三种规格。我瘦高腿细,按体力,只算倒数第二。因而,每次逢150斤的包子,就让我们力气差的扛。无论扛多扛少,报酬平分。这有赖于班长王同学,他是召集人和组织者,不仅与我交好,也能团结其他人。这分配的土政策就是他提出的,大家无意见。每逢200斤重的包子,他身先士卒,主动去扛,体力好的同学自然也跟随其后。

  这扛米包子,或上车或入仓,均得先将米包抛起来才能扛,称为“打包”。这要讲体力和技能:四人分别就位于米包的一角,弯腰,手掌拇指叉开,四指并拢插入米角,掏一掏让手掌贴实米包,拇指压下,手掌抓紧米包的一角,待一声“起”,四人同时用力就将米包抛起来。而喊“起”时,早排成纵队的人中,首位立即上前偏头用颈与肩接住米包。若感觉别扭,可耸动身子使之匀贴,然后挺直腰杆,便可开步。整个流程一气呵成,就可保证搬运的进度。因而配合默契才行。一旦某个环节失误,那力也费了,丑也丢了。灵活、力气和技巧,缺一不可。我只试过一回“打包”,不太行,只能下苦力去扛。

  米包上肩后就可以扛上车:货车后挡板放下后,两块跳板就分别置于车厢尾两侧。若右边扛上去,则左边空手下来。秩序井然。斜放的跳板虽有横木条防滑,但板有弹性,就要掌握重心平衡。步子要匀,太快太慢都不行,否则,可能失误,或者影响后面上行的人。这就要求脚力、腰力和技巧的配合。一旦走不稳,将米包摔破,就是事故。不仅关系个人得失,也影响整个团队。这期间,也有别校的学生来扛活,几个人弄一半天才将米包放在背上,还要抖一半天才到肩头,主人不满意,辞退了。

  顺利将米包扛上车后,抖动肩和腰卸下即可,但随之要码整齐,既美观又充分利用空间。我小心翼翼边学边干,不至于让人埋怨。

  上车或入仓,有时会同搬运工人一起干。他们熟练我生疏,就怕有人“催”。这是说入仓:仓门前有三平方米左右的平台,高约一米多,两端有石级至平台,上与下,出与入,互不干扰。整个仓门前的这个建筑,望去,就像一有篷的船横卧。米包进仓后,就要视其原先堆放的米包的高低而处置。如果米包堆至胸部时,只消耸肩卸下,码齐就行。如果堆放的米包已形成“梯坎”,越梯坎而上放米包须将大腿小腿弯成九十度角时,就最费力。你正费力而后面的人又“催”你快上时,人就最着急、最难过。我就被某个搬运工人?“催”过。因他不愿过久地负重而停滞不前。当你看到一些搬运工人脸颊潮红(肺痨),或者小腿肚爬满蚯蚓样的青筋(静脉曲张),就懂得什么叫“苦力”。所以,我最怕扛米入仓。

  扛米包有风险:闪着腰或崴着脚。那体力最差的同学就倒了霉。前面说过。不管出力多少,一样平分报酬,我就有些过意不去,碰上180斤重的米包,也去扛。只比扛150斤的稍费力。200斤重的就试了一回。上车时脚直打颤,大家就劝我别扛这样重的。那体力最差的同学,想法也如我,就去试扛200斤的,结果,没走几步,脚就崴了。这样的风险不算可怕,可怕的是意外。

  一天下午,有辆货车停在离仓库平台两米左右的地方。一个年轻的搬运工正背靠平台,双手反抓着倚在平台坎沿上立着的米包,想用背托住放进后车厢,还没有起步,离他不远的货车突然起动,往后退,一下压住了那工人。随着一声惨叫,我们跑过去,见车厢将人抵在平台石壁上。忙叫司机快往前开。车发动后,竟往后又一压,那嚎叫真叫人胆战心惊。这时有人立马扯开车门,揪住司机拖了下来,抡拳正要捶,真正的司机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才将车开离伤者。原来,那擅自开车的是司机的亲戚。他这亲戚与这被压的人应该无冤无仇,不知他为什么不朝前开而要后退。假如我们当中的一位碰上这种情况,岂非飞来横祸?

  我们在仓库的食堂搭伙,早将“拨粮单”(含有定量的食油)交到食堂。中午就在装黄豆的大仓房休息。躺在麻袋上谁也睡不着。下午完工后,就到河边码头处洗澡。晚饭前先喝一碗番茄汤。有同学说是洗锅水。其实,出汗多,补充点盐分也好。天没黑,就拖着疲软的身躯回黔灵西路的学校宿舍。第二天得起早赶路。

  干到第六天时,清早起来,天阴沉沉的。能干活路吗?班长说,还是去看一下吧。到仓库不久,竟下起雨来。粮食怕水,大家就在平时休息的包谷仓库呆着,等待天晴。谁知雨越下越大。班长就说:“干脆先吹倒壳子再说”。这让大家“吹牛”的班长中等个,膀粗背阔,能挺举百多公斤的杠铃,可惜后来早逝。我曾在《黄花后生梦》一文专门写过他。这时,圆脸粗眉,身形彪悍的刘同学,站在麻袋上,对着离他不远的瘦高个说:“,干豇豆,这下雨天,你那脑壳会不会痛?”这刘同学双唇浑厚,却能说会道,只消看他翘起的下嘴唇就明白。但他笑起来,又像尊弥勒佛,但爱钓鱼,杀生。我的钓技得到过他指点。这被称为“干豇豆”的姓李,一张寡骨脸灰白,鼻窄尖长,他那脑壳还有个故事。高一时,有天课外活动掷铅球,男生掷12磅的大球,女生掷8磅的小球。有位个子小的男生偏去抢女生的小球来掷,女生不干,去追,他顺势将球抛出,只听“哎哟”一声,“干豇豆”按住脑袋右侧蹲了下去。连忙将他送到医院检查,还好,那铅球只把铜钱大小的头发“涮”了一块下来。之后,只留疤痕不长发了。因刘同学提起这事,“干豇豆”从麻袋上走了下来,扭扭脖子,用手摸那块疤,嘴动了下,无声音放出,憨笑看着我们。如果那铅球正好掷中头顶呢?不敢想。我与他常邀约上学,彼此住得近。所以知道他父亲是旧军官,长发络腮胡,常穿件破旧军大衣。租住的平房家中的过道上,养有一大肥猪,太重,爬不起来,屁股被耗子咬了个大洞。还没过年,这耗大爷倒先品尝油腥了。

  从仓房透过极高的天窗(可能是气窗)往外看,雨是小了,估计还干不成活,桂同学就侧脸看着“干豇豆”说了一桩事:“你干豇豆折了块头发捡了条命,我倒莫明其妙折了财。”大家忙问是怎么回事,老桂说:“那天去买米,见市西路口人行道上围了一圈人,拱进去一看,一个圆头胖脸的矮壮汉子在表演气功,腰上的青布勒紧,肚皮就滚圆滚圆的鼓起,用两尺左右的钢刀往肚皮上砍,钢刀被弹开,肚皮上只留下些白路路,我就插句嘴:‘你敢不敢朝肚皮上勒一下?’那人竖刀不砍了,瞟了我一眼说:‘各位小心了,看热闹不要忘记自己的钱包欧。’我就顺手摸了一下装钱的荷包。谁知那人不玩气功了,开始卖膏药,我就挤了出来。路上,我想起买米,摸钱,嘿,不见了——连原先做小工的十多块钱也折了。”我就说:“怕是玩气功的早就同小偷‘咂’好媒子的。他瞟你一眼,又那么说,是给小偷‘指路’呢。”脸阔鼻矮,肩宽敦厚的陈同学跳下麻包说:“肯定是。”他看着颊紧鼻挺,虎背熊腰的桂同学又说:“看你平时走路都要捏起两拳,就像随时要找人打架。这回好了,那小偷找不着。”这桂同学的亲戚桂百铸,是贵阳有名的山水画家,但这同他家已无多大关系。而这陈同学的父亲,同郭沫若有过交往。他家的堂屋,就挂有郭沫若写的杜甫的《八阵图》。他父亲是资本家,那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雨,终于停了。班长就说去找仓库负责人。一直没说话的“干豇豆”突然指着我说:“你还不是有笑话?”我说:“你是讲买锅盔?当时要买本地那种那种白色的圆饼,我买成北方人做的硬壳大饼,只切得三角形的一块,闻着香,路上就偷偷沿边角啃了几小口,父亲说买错了,让退回去重新买。该怎么办呢?”这时班长已进仓库,说让我们去隔壁翻仓。我的故事只好打住。桂同学就追着问:“后来退了没有?”陈同学说:“你猜一下。”“干豇豆”则在一边,憨笑起来。

  我们在仓库干了十天,扣除饭钱,每人还剩廿多元。活路少时,每人分一元八角。相当于学校八天的伙食费。最多的一天每人分了四元二角,这是每人必须扛十吨的报酬。即是说,扛200斤的米包,每人一天需扛100包。而搬运工人拿工资,定额是每天只须扛六吨。超产可能有奖。我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买了枣红色的棉毛衫和裤子。也是中学唯一的一次。更多的时候是接受锻炼,尽的义务。

  当年扛200斤重米包的同学,已走了几个。他们曾为我们体力差的同学,也尽过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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