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老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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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老党员

发布时间:2021-07-30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义龙新区融媒体中心 作者:查世霖

  九十一岁的老父亲坐在堂屋的“穿堂风”里,似睡非睡地。他这一辈子走过来,苦够了累够了,像机器一样,即将耗尽最后一滴燃油,已经不能再天南海北地驰骋,不能再爬坡,不能再负重。父亲闭目养神,仿佛精疲力尽。他在那儿似乎啥也没想,又好像是在瞑目深思,苦苦追忆。是追忆他的人生过往,似水年华?还是在遥想“公瑾当年”的风流倜傥和意气风发?
  村委袁支书、王村长、刘主任三人朝我家走来。他们是冲着父亲来的,刘主任高声呼喊的却是我。小时候,邻居看见蹒跚学步的我往户外踅摸,会扬声叫喊父母注意点,怕我走失或者跌到。如今,我与父亲,彼此之间恰似角色互换了。
  刘主任是在前面领路叫门的,袁支书和王村长走在后面。
  刘主任告诉我:“党中央给老党员颁发一枚‘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我们村委会亲自送过来,同时对老爷爷表示慰问。”
  领导进门之后,他们仨站在老父亲面前,跟我说话。老父亲闭目合眼,坐在高靠背藤椅上,面无表情,仿佛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好像我们在讨论与他毫无关联的事情一样。
  王村长把大红的锦盒打开,露出里面金光灿灿的纪念章来,送到父亲手上。老人家不明就里,也不置一词,懵懵懂懂接过去,木偶人一般,让怎么样就怎么样。九十一岁的老父亲,此时像个安静而听话的孩子。
  老迈昏庸,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吧。
  袁支书用一种同志般亲切的语调,试图和父亲拉家常,摆谈他们党组织那个大家庭的“家常话”。父亲还没醒过神来,含混不清地“嗯嗯哎哎”。父亲本来生性腼腆,现在还是这样。他低头垂目,不好意思与人对视。父亲笨嘴拙舌,加之患了脑梗,然后说话就有点口齿不清了。父亲年迈体衰,中气不足,答应的声音像小猫呻吟。袁支书一看父亲那昏聩之状,觉得无法与他正常交流,于是把想要说的事,转而跟我说:“老爷子老了,有些事我都不好意思跟他提——比如,他今年的党费未缴,前面这几个月的,都是我帮他垫付的。”
  两年以前,父亲身体还很健朗的时候,每一年中,党组织会通知他参加党员生活会以及一切组织活动。至于党费,都是他自己在缴纳,根本不要我们操心。现在听说他还没有缴纳年度党费,我赶紧向袁支书表示,自己代他缴纳。我把足额的钱,连支书帮父亲垫付的,一起交给了袁支书。
  村委会的领导们告辞了。
  屋里就剩下我和父亲时,老爷子开始观赏领导们塞给他的锦盒盛装的漂亮纪念章。
老人眼羡得紧。
  他压根儿没想到,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当我将事情向他详细说明以后,父亲的反应亮了。父亲欣喜地端着锦盒,再次郑重展望。他翻来覆去观赏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将金光闪闪的纪念章从锦盒里取出来,拿在手上,摩挲、品赏,像收藏家欣赏心仪已久,又来之不易的宝物一样。面对纪念章上那锤子、镰刀的组合图案,父亲一脸庄重,就像虔诚的信徒面对佛骨舍利子一样。
  父亲非常执着地、一分不少地将我代缴的党费还给我。我推拒不要,他还不高兴;当我全额收下后,他非常快慰。他缴纳党费后的那份心情,可以用幼儿反哺父母时那种欢然作比。他的这种情绪表现,充分诠释了“缴纳党费是每个共产党员的光荣义务”这句话。
  面对这可能是今生最后的一枚勋章,老爷子高兴得碎碎念:“共产党好呀!我都这么老了,不中用了,党组织还惦记着、关怀着我!”
  这枚纪念章来得真是时候。以前,父亲每每接到组织通知,让他参加党员活动或党员生活会,他载欣载奔。那种归属感和革命的荣誉感,溢于言表。回来后,他还会亢奋好多天。开会得个本啦,得本书啦,他都拿回来反复观摩,妥善收藏。他大字不识,却像是在用心灵感悟书本上的一字一句。那就是觉悟。
  父亲对于大道理懂得不多。但他对于党员的先锋模范带头作用、个人利益服从党和人民的利益、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几点,一直是奉行无误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父亲从西藏复员回乡。以后长期担任生产队长的职务。每天清晨,他早早就爬到村中的小山极顶,站在那里“喊工”,凭着大嗓门通知全体社员带什么农具、到哪一片田里或地里、搞哪样农业生产等等。喊工回来,马上出工。他身体力行,带领社员群众奔忙在农业生产第一线。整个生产队三百多号人,他和老党员汪德华挑的粪桶最大,装粪最多。为了鼓舞士气,他俩挑着最重的担子,比着赛着地,跑在队伍的最前头。哪里的活最累最重最危险,他总是自告奋勇,抢着上前。
  每至秋后分粮食回家的时候,母亲却往往会跟父亲闹将起来。分包谷,“毛个个”或“净个个”中,个大饱满就是良品,人们争抢着要。父亲也希望去和众人公平竞争,然而马上哗然一片:“哟——你是党员,又是队长,也来和社员群众一道争抢?!”一席话,说得父亲面红耳赤,无法反驳,只好退出。直到大伙都满意地满载而归后,父亲才去搂剩下的“稀花癞”、小个个包谷。拿回家来,母亲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叫你去分包谷,完全分得些‘坝脚货’。别人不要的,拿给你你也要?!”
  “我是党员,怎么能和社员群众抢呢?!”母亲虽然不是党员团员,也没一点文化,但是,耳濡目染,也被父亲的组织观念所影响,思想觉悟也挺高的,母亲发几句牢骚后,听父亲这样一说,一般就不再不依不饶,沉默着,表示对父亲的理解。
  父亲八十九岁时,生了一场脑梗塞的病以后,行动就有些不便,组织活动也就没能再参加了。为此,他的心理落差特别大。他感觉自己就像跟组织失去了联系的地下党员、又像失怙儿童、也像被母亲忘却的孩子、像迷途的羔羊那样,落寞、委屈、无奈。
  就在他不抱任何幻想,以为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淡出组织的时候,党中央给他送来了这份荣誉纪念章。纪念章通径五十毫米,材质为铜和锌合金,主色调为红色和金色,颁发对象为党龄达到五十周年、一贯表现良好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全国共有七百一十多万名符合条件的老党员获此殊荣。值此建党一百周年之际,党中央首次颁发“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意义重大。对于鲐背之年的老父亲来说,更是意义特殊。父亲喜出望外,像迷路的孩子重新投入到母亲的怀抱一样,激动不已,兴奋难抑。这个老党员,欢欣鼓舞得像个幸福快乐的孩子!
  我留意到,父亲还特别关注了纪念章副章背面的别针一下。我知道他的心思。此时此刻,他大约是在想像和用心感受着,把纪念章佩戴起来时的自豪感和荣誉感。
  父亲将这枚光荣的纪念章,“戴”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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