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辈分高，学识也大，村里人见了他都称他先生。但凡家里有了病人，都是要家里的当家人去请他，还要替他背着药箱在前面引路。

  我曾经因为祖母犯病，在半夜陪着父亲到四爷家里请他，他问完病人情况，丝毫没有半点怨言，跟着我们就出门了。

  我们都是受过四爷恩惠的人，每个人都吃过他熬的药，也被他把过脉。他算得上整个村子的恩人。

  而他用过的药，每一味都是他亲手采的。他家的院子里，药架上，不是树根，就是草根、木棒，还有就是野花，野草。

  懂事以后，我才从大人的口中得知，四爷看病擅长用野菊花，而且，应用极为广泛，他也被村里人私下里唤作“菊花先生”。也是，他药架的小抽屉里放着的有好几种野菊花，有黄的、紫的、深红的。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

  翻看四爷的老医书，发现野菊花的秘密，原来乡下随处可见的野菊花，早就被世代中医广泛应用。由于叶菊花性凉，有疏风清热、解毒消肿、健脑明目之功效，中医们便用于治疗冠心病、高血压、风热感冒、肺炎、鼻炎、支气管炎、咽喉肿痛、目赤模糊、淋巴腺炎、痈疖疔毒、湿疹、皮肤瘙痒、口疮、丹毒等症。我忽然明白，四爷为何一年四季都捧着他那透明的玻璃杯，玻璃杯里，永远开着一朵洁白的菊花了。那花，可以是药，也可以是茶。双重的功效，都在花里，都在茶里，更在人心里。

  我曾经专门查过现代医学研究成果，文献里的野菊花是中草药中的“广谱抗生素”，对多数皮肤真菌、金黄色葡萄球菌、痢疾杆菌、绿脓杆菌和流感病毒等均有较强的抑制作用。可见，野菊花不仅为中医之良药，也为西医之瑰宝，两者的重合和统一，不是人为的妥协，而是它真正的价值所在。由此，野地里，悄然绽放的野菊花，为花，傲霜而立，灿烂无比；为药，通理生机，抗菌降压；为茶，清热解毒，滋阳利眼。有它，强身健体，固本清源；无它，秋景萧条，缺乏生机。真是应了那句话，野菊花形单影只，却是药中的大侠。

我一直以为，野菊花是秋天撑开的最后一把伞，挡风挡雨，也挡着疾病。

  我铲草皮，也铲野菊花，它们长在一起，一荣一枯都是花草的命，我无法把它们分开，也不想把它们分开，灶膛里燃烧的草皮，有野菊花的火苗，或者野菊花的味道，那做出的饭，岂不更有营养？当然，这是我的谬论，我就这么认为，内心肯定的。

  四爷最讨厌了，他时常是不劳而获，跟在我后面，弯着腰，把连草皮一起铲掉的野菊花，一朵朵地拾起来，放进他的竹筐里，我知道，回到家里，那些野菊花就是治病的药了，放在我这，它们就变成了柴禾，连同药味一起被烧掉了，不是火苗，就是烟。对于野菊花的命运，我没有任何感觉，放在四爷身上，他就视若珍宝，虔诚的样子，像个教徒。

  确实，天生万物，各有相克，有了野菊花，就有了中医的能耐，他们的心里，野菊花永远都是药，都是药罐熬着的岁月。

  去读医科大学的晚上，四爷送我一包野菊花，或许，是我连同草皮一起铲掉的，或许，是他自己采的，但凡到了他的手里，已经不是野地里自生自灭的野花了。它凝聚着浓浓的药性，自顾等待着一杯开水，把它冲开，而后，慢慢释放，用水的身影，筑起健康的堤坝。

  那花，养着人情。

  村子里的人，都在念着四爷的好，而我，却念着野菊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