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与旅行,形似神非,前者在劳累中放松,又在放松中疲惫;后者多了文化的气息。你在观赏景致之间,用心,就在记忆里镂刻了地理的或人文的印迹。
桂林有个好去处叫虞山公园,也有称舜山的。出了公园,你心里只会守定一个字“禅”。
死生、愁喜、智愚,至今仍没有人能看穿,哭中生,笑里死,在掌故里除了牛皋,似再无二人,足可见历史已界定了前世与今生,都是大悲的众相。佛里,多数高僧,名字似乎已遁世,如觉远、了缘,空明。有境无境,如真却幻,一言道尽了尘世的缥缈。
公园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山的峭壁,壁上无土,藤蔓却齐刷刷地往上生长,大有“绿意凌绝顶,平步上青云”之势。或是借了平步青云之势,公园内竟存藏了权倾朝野的名人痕迹,还有世人膜拜的佛圣之像。但那些已成了过去,给人空自怀想的,唯有一 尘土之上,散淡着花叶的余香了。
进了峭壁,内中是一暗河,但仍有自然的光,光在自然之间,所蕴藏的含义,正如佛曰:不可说!
河叫韶音洞,舜帝的韶音,早已绝迹,应与《高山流水》相似,可闭上眼合掌静听,音丝丝拂耳,最能平心静气。那境界,是完全的万法唯心了。
洞中唯有蒋中正石榻,仰卧的弥勒,千年男观音。三者聚首,枭雄与英雄,凡人与神仙,慈悲与兵戈,似乎总在还未入佛的人的内心里天人交战。听说中正曾在这里避难,一代狼烟,是否就被弥勒的大肚吸了去,再沉入了丹田之底?人的脑袋,少数时间基于现实,多数则在生发幻想中叹息,山非山,云非云,有相为无相,特别是在拥衾御寒之时,身边的别一个,可能是其他的另一个了,只是不可说或不能说而已,就像观音,谁也没有亲见,于是心就妄动,就连性别与生日,都揣度出林林种种。于影视的片段中,倒是大抵可以知其是女性的,但在名著《西游记》的文字里,观音很是促狭,常骂悟空为泼猴,浑无庄严高雅,如是的观音,总喜揭人之短,我就想,她也能渡世,那么,我也可以渡世的。
从洞上到平台,是一尊老人铜像。老人一副洞观世情的神态,但闭着眼,似在苦思,无发的头顶已被抚摸得铮亮,听说无头发的总是绝顶聪明,据说老人是象棋的发明者,但未听清导游说些什么,我猜应该是舜帝了,舜帝曾幽禁了作恶的弟弟象,但又怜悯其寂寞,就发明了象棋,让其迷恋其间而不作坏事。舜因对庶民慈悲为怀,倡导众生平等,并且是那种“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的楷模,是以被推崇为至尊。另一说为韩信发明了象棋,是瞒着西太后而制的一部兵书,帅、将就是刘邦与项羽。可见,对一此种游戏,竟连考古者也不可考,而真正的人生游戏,谁又推衍得到其中的真实。是以,我们芸芸众生,在混沌中开蒙,又在开蒙中渐次混沌,只白白地在沾满尘灰的路上,留下两行歪斜的,无法交叉的痕迹。
折过舜帝像的平台,就是舜帝庙了,进入庙里,竟不能拍照,设若这是对舜帝不尊,说不过去,想想,也就释然:人生还是受了很多约束的,你的官爵,你的名望,你的前程,你的婚姻……即便你苦苦挣扎,总有着太多的失意,最后,你仍得顺应其境,什么时候放下了,什么时候才没有烦恼。如果想不开,结果要么一念天堂,要么一念地狱。
舜帝庙建得很庄严,四处透着佛的氤氲,在娥皇女英的塑像前,先是在心里滚烫了两人对舜的执着的爱情,万里寻夫,泪洒青竹,细看两女眼神,真有着坚定之韵。历史上,舜的家境如此:父顽,母嚣,弟劣,三人总欲置舜于死地,全仗娥皇女英辅助才得以脱险。一切恶法,终归虚妄,倒给舜帝的正史,添了些荡气回肠,正所谓祸往者福来。而今,爱情,多数只在青少年心里描摹开去,早已磨灭了暮老之人的野心。
老远,就闻到了檀香的味了,导游明言可以不信佛的,也不必捐赠香资,但你需体验佛的境界,于是,我们进入佛堂,听有道高僧宣讲经文,于是,几十年中的第一次合掌,第一次轻启嘴唇,跟着高僧念第一声“阿弥托佛”,一切都像模像样也装模作样,但决不想起要作禁绝情欲的剃度。跨过一道黄色布幔,从未走过的路往回走,高僧单掌比胸,朗声诵佛,再将香客留蒲团之上,播讲因果,说我身边有小人,需烧高香,要价不菲令人咋舌,我学其佛语,道声“阿弥托佛,善哉,本施主一身清正,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徒奈我何。”高僧面露羞恼。我窃喜。其余等众,或高香,或放生,净把辛苦积攒的银票施舍出去。好久,我仍以此作笑料,要这些施舍的善士找机会听我参禅。
出得门来,要走过三桥,桥上明显刻着,官运,财运,平安,由你先定所走线路,不回头,人们仓仓惶惶走完三条路,我不明其宗,人,毕竟都喜欢这三样物事,虽然你可能平步青云,但高处不胜寒,拥有了,仍想拥有的,就终生难聆听福音,做人,顺其道法自然,捧半杯清茶,看半页美文,不虑贫富,不忧死生,不嗔荣辱,随心,随缘,随性。
习惯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