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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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流水

发布时间:2018-11-27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哑石

  梁实秋先生在《洗澡》一文中说:我们中国人向来是把洗澡当作一件大事的。从古至今,从朝堂到弄堂,大事都让先生说了,不敢复制,我且说说关乎一己的小事吧。

  人要洗澡,我以为除了是除尘净身的必要手段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水是生命之源,进入水的怀抱就找到了根本。生平第一次洗澡的经历来自父母的记忆。他们笑着说“满三天”给我洗澡,屁股刚贴着木盆中的温水,我就伸手紧紧拽住父亲的衣襟。“这么个小人就晓得怕?”我反应出的原始求生本能让父亲感到放心,他的儿子不憨呢。随着父亲抱着我有分寸地一点点融进水里,我渐渐松弛下来,暖暖的水有母亲的体温。

  生长的地方叫大水井,山高不见水长,无河,溪水也难生得一个,村人吃水全靠几口旱季就流得如滴水般的老井,最紧缺的时候,要熬夜排队蹲守才能担回一天的用度,水来得艰难,用起不敢大方,洗脚水能淹过脚背就好,洗过后舍不得倒,留给牛马或用来舂煤。牛马喝了许多洗脚水,实属无奈。形势所迫,洗澡自然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印象中爷爷每年只“洗澡”一次,年关时节,爷爷烧一壶水倒在盆里,笑哈哈地说:“汗得很,我要洗个澡。”然后拿着毛巾端起盆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用盆里的几瓢水抹一回风尘了一年的身体。如今爷爷葬在山崖下已历八年,想洗一个“天浴”也不成。

  现实如此,大人操劳农事本已疲惫,久而习惯,泥垢藏在衣服里发酵出酸粑粑的味道后方才打整。可孩子忍不住好水的天性,雨季一到,干瘪的小山塘变得碧蓝而丰腴,正好成全孩子们当一尾尾游鱼,水浅,经不住搅合,没几下翻成一锅黄汤,一群鱼跟着变了泥鳅样。如遇水牛光顾在前,水面还会浮动几坨黑物。但这没什么要紧,村人反复洗衣服的池塘黑如煤炭,照样能把衣服洗干净。我第一次主动下水就是和伙伴们在这样的山塘里完成的。我们上山放马最喜欢去的一个山塘有两个堂屋大,周围冬瓜树,像一道天然屏障,村里调皮点的小女孩们有时也会相约来这里洗澡,侦查到山塘里没有“另类”,安排好轮流站岗放哨的“卫兵”后,她们才放心地解放自己,进入水中嬉戏。如遇到好事的小子前来捣乱,“卫兵”一边发出警报,一边甩泥巴驱赶,山塘里的忙着穿衣服,树林外的忙着逃窜,两边纷乱,都哈哈哈地笑。男女有别,异性相吸,自小而始。

  到了十来岁的年纪,我们就嫌山塘的堂子小了。不远的另一个村庄旁有一个小型水库,田地分列上下,周边树林葱郁,雨季涨水,碧幽幽的一大片蓝天,逗人心痒。父母是坚决不允许我们去的,教导说宁欺山,不欺水,上山野大不了伤点筋骨破点皮,河水淹死会水人呢。除了言语威胁,放马回家,父母通常都会把我们叫到身边,让捞起袖子,用指甲刮手臂,若出现一道明显的白痕,那就是去水里泡过的铁证。赖是抵不过去的,屁股也少不了被殃及。不晓得是谁发明了这管用的土办法,让我们洗澡归来总是心有余悸。可阻挡是抵不住碧水的诱惑的,加上能打屁股,也就证明我们安全,父母自然不会下狠手。所以我们一次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上山放马和放学后割草的名义,抽空溜到水库里去,并请教稍大的伙伴,学习游泳的技能。

  村人向来把身子光溜着和水接触视为洗澡,游泳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种玩花样的洗澡方式。但这花样却让我们着迷,看年长的孩子和偶尔前来的成人以各种潇洒的姿势驾驶着自己,船一样在水库深处滑行,只能于浅水处嬉戏的我们这些旱鸭子看来,真是足够羡慕的本事。在“会凫水”的伙伴搀扶、指导下,我们从“狗刨式”开始学习,刨得几步,他们手一松,我们便扑下去,灌了若干水,算是交学费。我交得最惊险的一次学费是在九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先是在齐腰深的浅水处独自练习,眼见年长的伙伴凫向一片碧蓝,忍不住踮起脚一步步向深处走去,水渐渐淹至脖颈,浮力上涌,刺激着带有三分恐惧的兴奋,突然,脚一下踏空,失衡的身体如木桩横栽进水里,却直往下落,惊悚中我手脚胡拍乱踢,层层包裹的水滚动着七彩的漩涡,汩汩地灌进身体,到处都是想要融化我的诡笑和把我绞进其中的面团,快要无力挣扎时,一股力量扯住了稻草般漂浮的头发,我被拉回了岸上。那双手来至一个大我三岁的姓曾的伙伴,平素和我最是尿不到一起,互相之间多有拌嘴甚至出手,他的这一次出手我永生铭记。

  上岸惊魂未定,脸色煞白,伏在草坪上差点呕吐出肝肠。怕大人知道断了大伙的来路,我们约定不说,缄默至今。一群管不住嘴的孩子能一致守住如此大事,可见水魅力之大!我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九死一生却不以为意,事发后没几天又白胆前去,并很快跻身会水之列。我的白胆除了让我可以享受遨游深水的乐趣外,还在七年后发挥了作用,也是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和一个李姓伙伴赶集路过水库,走得一身闷热,遂下水纳凉,偌大的一个水库就我们两条大鱼,我先向前划水十来米,听到他跟着入水,返身却不见人,以为潜水,却迟迟不见冒头,我赶紧游回,看到头发像水草散在水面飘摇,慢慢下沉到只剩发尖,我从侧面伸手拽住,拖他上岸,原来是抽筋了,来不及喊。

  被救和救人,在这个水库里,我就这样完成了生命历程中的某种平衡。如今水库年久失修,漏而干涸,每次路过,心中还是一片波澜后的水平如镜。

  山民靠山吃山,吃山上生长的五谷杂粮,也吃山间挤出的水。村里几口老井难以满足渴望,村民就打起了高山上粗如镰刀把细若筷子头的山泉的主意,有劳力的和有闲钱的搭配,三两家合伙占一股水源,挖一个水池,一根管子搭进水缸,一放水龙头,清泉引进家门。有的人家再进一步,买来热水器,冬天也能享受淋浴,真是一大进步。山泉无主,先下手为强,不几年,满山的泉水全被几十个补丁般的水池窖藏其中,虽欠美观,甚至破坏,但为生计故,只能理解,只是上山再听不到泉水叮咚,口渴再不能俯身喝到甘甜。水池刚修时,尚未盖板投用的逃不过村里青少年的法眼,成了免费的浴缸。一个晴朗的傍晚,夕照屋檐,读初中的小妹和几个姑娘聚在我家,表情浪漫地将向日葵花和玫瑰花一瓣瓣摘进簸箕,我困惑,问她们干啥?小妹拉我到一旁,低声又得意地说,这是她出的点子,月亮升起来后,把这些花瓣洒到水池里洗澡。洁白的月光下,水面泛着朦胧的银光,金黄的向日葵和鲜红的玫瑰漂浮其上,随一帮少女笑颜中的心事此起彼伏,这在消息闭塞、生存艰难的当时,是何等有想象力和创造性的事!让我如今还视为“行为艺术”,亏她们做得出来。想到我们一群野小子只知在水中一味逞强,相形何止见浊,男女心性和行为之差异,洗澡似乎可见一斑。

  因受梁实秋先生的刺激,遂忍不住笔头,唠叨半天,事小,文微,只能是如鱼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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