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乌江
我一直都在做梦。
又一夜,乌江入梦,江水奔腾拍岸,浪花变成泡沫逐渐散去。而我提着一瓶金沙酒,乘舟而下。摇晃的江面上,是倒挂着的银河。
醒来时,江河已经退潮,我在这座小城的出租车上摇摇晃晃。任由昨日的酒,奔腾在体内。
醉眼朦胧,不用去看常人的生活日常秘史,不用管高楼丛生。隐秘断裂,我们把纸上的事情,用火来述说。密密麻麻的字迹,在点燃的时候,可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某一夜,生活的囚徒说:“这一夜我先醉。”醉倒在夜色中的人,也是消失在酒水中的人。
高楼与河流并不成比例,而你我与之为伴,周旋其中。
黎明之前,鸟儿的鸣叫,并没有吵醒一场醉梦。我们在期待什么?
嘿,生活依旧恐慌吗?
最终,你我都像沙粒一样,在大风的吹拂下,分散在天空。
这座城市,出现在梦境之中,与其他城市没有任何区别,我们依旧遇见警察与小偷,遇见爱情与瘟疫,遇见生死与人世。
现实与梦境同行。
而我,在未来某一夜,还会梦到乌江,舟载清梦,与江水同行……
月 光
夜晚安静,月光明亮……你听,月光在逐渐浸透,沿着岩石、森林、河流,蔓延在花、鸟、木与水的空隙之中,一点点,将世界铺满;楼房之间,光芒万丈,却没有一丝属于月亮。
我追逐着一丝光线,看着它,沿着北盘江的方向逃逸而去,直入大海。
而游鱼,正在交头接耳,互相传递信息。
游鱼的话语模糊不清,并不指明方向。我站在黑夜中的六楼天台前,看着夜空中路过的云朵,一波又一波地涌来。
黑夜之中,除了远处的汽笛声,只剩一阵阵的阒静。
但你听,秋天、秋夜、秋风……在月光之下,细细燃烧。
而我终于随着时间来到了此处,北盘江在月光之下荡漾了起来,白色的帆船,随着江水,在月光之下出海,逐渐消失。
再一次,月光已入深山,深入时间与空间。
深入草木春秋之间……
凌晨一点零九分,我会在月光之中跋涉,越走越深;向着月神祷告,磨砺成锋利的匕首,雕刻刻骨铭心。
外 婆
外婆死了。
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外婆,回到了土地,继续耕耘春天,提供食粮。墓前是一片青松,随着春风发芽,油菜花开得正好。
这是一种安慰吗?死在生前的命里,与土地、庄稼为伴……
谁又知道呢?阿尔茨海默病早就收回了一切,关于村子的记忆,关于儿女,关于漫长的经历与辛劳——
一个土地的长工,与土地搏斗是宿命。一个土地的长工,也会忘了一片土地的伟大。
如今,我学着逝去的人一样,活在自己的命里,做一个新经济时代的长工,与互联网、电流为伴。
在网络写墓志铭,也写难忘的得与失。
夕阳总是渲染着石头内心的色彩。黑夜之后,我听到一条小蛇前来敲门,弯弯曲曲爬行的姿势,像极了通往外婆家的那条小路。
土地是护身符,外婆住在里面,世界的秩序依旧一往直前。
我还在对生活软硬兼施,却从未怀想一条小路的终点?
春日已逐渐蔓延其中,这条短暂的小路,并未指引我认知到死亡,见识到呻吟与死亡的交叉点。
谁都未曾想过去与留。就像此前,外婆一路向前,尽管遇见恐惧与哀伤,尽管曾经愤怒、摔家具、打小孩儿,抱怨孤独。
但如今,高高的松林边上,只有一个温暖的墓穴,等着时光侵蚀。
电 流
生活在文件里的人,想要做生活在电流中的人,随着一条电线,前往千家万户,提供暖,提供热,提供温馨或者破败的生活。但电流毫无记忆,如同供电局的人所说,电流不能储存,稍纵即逝。
灯光下,一个人的心情捉摸不定,猜想着,路过的无数低矮的楼房中,会发生的故事。但又有什么故事可说呢?
你我,皆是生活在数据之中,人口总数、GDP。
电流汇集着故事,在互联网中,不断穿梭。安装高压线的人,可会把冬日带着冰渣的大风写进电流?寒风带来的刺痛,正在穿越你的身体。它不是从这边前往那边去的,却依旧,向你传递着站立行走的信息。
事物的离去是必然事件,又怎么能说电流从未出现。这没有生命的东西,又会有谁在这寒冷的冬日想起它。
而昨日,供电局的人来提醒,流逝的电流已经被计算清楚——
凛冬将至,是什么东西穿越西南方的山林。生长为何像电流,又像流水,竟然不留痕迹,这真是奢侈的事物……
长 梦
一张巨大的白纸铺在我面前,二十多年过去,我在上面涂涂画画,遗憾、脚步、贫穷、时间……
却没能涂下,关于人生意义的只言片语。
空白的地方依旧很多,我邀请那个朋友,用感性的话语,写来两封信件。
他说:“我才24岁,却感觉大半辈子已经过去。”
他还说:“我又何必再苦苦寻觅,隐藏在时间深处的真相。”
两封邮寄了两年的信件,未能写出现实生活的斑斓色彩。想来也是,关于现实的信件,可不能过于简洁、潦草。
昨日,他装扮好一身,隐进山里的小屋,想要学做陶先生。不知他是否提前问了一下陶先生,种豆南山,可否一片繁茂?
南山依旧虚无,这个虚构的巨大花园,除了大风的声音,至今空无一人。
我用思维的犁,耕耘着想象中的土地。
——在空白的纸上,留下一个缭乱的长梦。
蝴 蝶
此刻我在贵阳,如同前些年一样。在高速路上奔驰的时候,我想起我一次次地靠近贵阳,又一次次地离开贵阳。
根据一次次经验,我追赶不了一个地方。
并且时常,搁浅在某地。
真实的生活,与虚幻的回忆,此刻,都在贵阳。庄生分不清楚的东西,事到如今,我也未能分清楚。
清楚的是,一架客机正从龙洞堡机场升空。
黑夜,正在组建庞大的体系,里面当然不止蝴蝶,钢铁也学会了飞行。
舱门关上之后,我们就遗忘了,那架飞走的客机。
贵阳还在眼前。
我的前额,正在整个星河下,变成一条不可回流的小河。
硕大的世界,都在不断地奔向远方。星河摇摆,无法逃离的恶性循环——破旧的酒店,白色的墙壁,始终没有改变色彩。
一盆塑料的花朵,拥有着更加鲜艳的色彩。虚幻与梦境,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蝴蝶总会飞走。
破局者
时间的刀从天而降,哗啦啦,是破阵曲。
生命,建筑,在时间破局者面前,尽数摧毁。秦时的明月依旧照耀着那三十六个郡府,却没有人走出一扇府门……
月光如潮,逐渐漫过天际。
边疆关塞,并不是终点。前方,何处为归?
我一定是疯了。
才会想起这么久远的往事。眼前是一个菜场,几个卖菜的妇女嚷嚷着说些什么?小汽车的汽笛,让人回归现实。
我提着一把菜刀,学着时间,切割一切,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之中,学会计算——
计算粮食与土地,青春与历史,还有那西南茂密的丛林。
我不是最后一个计算时光,用菜刀保卫生活的人。我是那个从来不敢亵渎时间,却与之为敌的人。
在这个街区,我想起秦时的明月延续了下来,但汉使却没人能归。
我想起,转瞬即逝的是英雄,也是小人。
而时间依旧在不断开拓疆土,不断前行。
落日越过群山
落日的光芒柔和,我明目对之,光线散布群山。这落日,将要前往何方?我从未想过落日的盛况,这即将消失的生命,竟会散发出如此光荣的美丽。
在这之前,我见过丰盈的月亮,辽阔的秋日中颓败的孤独。
见过生命的凋谢。
但所有凋谢的美丽相加,都赶不上今天的落日。
在群山之前,我是这落日的一部分,是山岳的泥土,是余晖的光芒。不在乎过去与未来,在这一刻,尽情燃烧。
落日越过群山。
在所有美丽的落日中,流水在飞行,云朵在飞行,用周而复始的节奏,在天空,撒上斑驳的色彩。
而我亦是飞行的鸟,金色的鸟鸣在嘶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