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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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沉

发布时间:2020-10-21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义龙新区融媒体中心 作者:张学潮

 

    这些年一直给母亲过生日,看着母亲那日渐佝偻的身影,看着母亲那满头银发,看着她那满是平静,却难掩迷蒙和浑浊的目光,我在心底暗叹,母亲毕竟老了!

    母亲生于 1949 年,已年逾古稀。伴随着共和国一起生长,历经苦难,见证了村庄的激荡变革,亲历了山村的暴风骤雨、和风暖阳。其实,我并不认为她能想那么多,我更愿意相信,只要我们一家人和和气气、平平安安,就是她的全部。每一次想到那些经历过或言传身教的事,我就感到心里沉甸甸的,既满含苦涩无奈,又有那么一点不屈和刚毅。

    提起笔来,感觉沉重如山,多次缓缓放下,又凝神提起,如是反复。

    我们这一代,经历过苦日子。苦到何种程度呢?似乎三言两语也形容不出,只记得,还没上学的时候,我就学会了下地干活,就学会了洗衣做饭;上学后,除去在学校的时间,我们还要放牛、割草;因为弟兄姊妹多,衣服都是从大穿到小,“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记得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还穿着漏出光腚的裤子,上高中时,裤头还打着补丁。当年,只觉得自己惨,现在想来,父辈更惨。特别是母亲,我不觉得她是一个女人,在每日不间断的劳作中,她和男人,没什么两样。这久让我于沉默中,感受到太多的苦涩和压抑。

    一直想对母亲说点什么,一直希望穷极一身智慧,为母亲写下只言片语。无奈,每次打开电脑,想了很久,最终掩卷无言。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感觉没有一种语言,能够表达对母亲的深情,似乎这些粗浅的文字,不是在表达深情,而是在亵渎母爱。后来顿悟,一方面固然是母爱沉沉,盖过任何文字;另一方面,实际上也是自己水平有限,只言片语无法表达。有时,感觉母亲很清晰,就像大师笔下的工笔画,远看,栩栩如生;近看,笔力遒劲;有时,又感觉母亲很陌生,平凡得像大街上匆匆而过的万千老人之一。有时会有一种错觉,或许在大街上看到,未必一眼就能相认。于是愧疚,多年了,自己有几次凝视过母亲?一直以来,自己究竟在凝视什么?

    也许,真正值得珍视的,真正应该去呵护的,我们忽略了。只是,母亲不会计较,她一如既往地平静生活。她没有喜怒哀乐么?绝不可能,是我们为人子女的,忽略了而已。

    我们兄妹四人,都出生在上世纪 70 年代。那年月,日子是真的苦,父母没日没夜地出门干活,可是,在土地里“刨”出来的粮食,就是无法填饱肚子。印象中,我们饿得哇哇大哭,守在甑子旁边不肯离开,但是大人们下地干活更需要吃饭,不可能总是让我们先吃,让我们像现在的孩子一样,分量管够、营养管足。那时节,条件是真不允许。一则,能填饱肚皮的东西有限,家家户户都是精打细算过日子;二则,没有人有那功夫。能够在夜幕降临时见到父母回家,都算得上是惊喜的事。不过,偶尔也有这样的时刻,老奶奶有所准备,从甑口拿出黑乎乎的“窝头”丢给我们。那“窝头”冒着热气,看起来也有几分诱人。我们兴奋地咬了几口,又粗又硬,吃不下去,于是,哭声更盛。现在才知道,那黑乎乎的“窝头”,其实就是除去白面之后的剩余之物,现在大多用来制作饲料。可是,那年那月,真无法。

    其实,作为主食,当时也有少量的稻米加玉米粒,不过,由于油荤不足,总体还是很难下咽的。

    然而,尽管如此,为了抢工分,为了多换点稻米和玉米,母亲还是起早贪黑,日夜忙碌。小时候,我就很少在白天看到母亲,有很多次,忽然醒来,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屋子。哭泣已经没有意义,这个点,不会有人来的。但是,环绕在母亲身边,是儿童的天性,只要能找到母亲,我还是会屁颠屁颠走出家门,四处寻找。我目力有限,看见田间地头穿着蓝色“的确良(涤纶)”衣服的妇女,我都会大喊“妈妈”。闹出了很多笑话,自然,也凄楚、悲凉无比。

    事实上,与现在一大家子围着一个孩子转的情形完全不同,过去,不辛苦,真吃不饱饭,甚至很多人家,即使很辛苦了,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

    吃饭都成问题,还谈什么?跟村里所有的大人一样,母亲很少停下劳碌的脚步,有时候我们在她身边嬉闹,影响了她干活,常常莫名其妙被她用手指敲脑袋,疼痛锥心、眼泪翻滚,却只能委屈地退在一旁。以至于,我忘记了母亲怀抱的温暖。

    我也很少看见母亲笑,尽管对我们,她没有总是一脸严肃,但是,我的记忆,也基本都是她劳动的画面。要么在家往来穿梭,上下翻腾、汗水嘀嗒。要么田间地头躬耕,挥汗如雨。直到今天,我都无法回忆起母亲青春的笑靥。这当然是遗憾,但是,也是留在我心里的另一种财富。毕竟那年那月,为人母,能够如此,即是伟大!

    穷苦的孩子早当家。跟现在同龄的孩子相比,我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可以碾压。比如,小学未毕业,我就可以做两桌人的饭菜。一方面,这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另一方面,做饭相比插秧、挑农家粪、扛麻袋、在农田里除杂草等等一系列农活,那可是轻松多了。这种事,都是抢着做。兄妹们嘴上不说,但是,一旦被母亲安排去做饭,那基本上算是厚爱或偏心了。对比现在的很多孩子,上初中了,连一碗面条都做不出来,一家人做好了饭菜,要多次去“请”,孩子才满脸不高兴入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喜忧;也许,从某种角度来看,未必是错。所以,苦也罢,难也罢,都走过了,这些磨砺,始终是人生不可或缺的财富。没有当年母亲的严格要求,没有环境的教育熏陶,我们感受不到这种幸福。

    记得小时候,清晨醒来的我,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熟悉的笑脸、不是一家人围在身边问寒问暖、不是温馨的屋子里美味飘香。见到的,除了从小窗外投射进来的一丝光亮之外,就是紧闭的大门,就是屋子、山间、世界的寂静。我也曾惊恐过,莫名其妙地哭过,甚至满屋子寻找母亲的身影,可惜,从来就没有惊喜。偶尔也有这样的时刻,我哭累了,不知不觉躺在沙粒筑成的地板上睡着了,母亲火急火燎回来,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我偷眼看时,母亲头上、肩上、衣服上沾满了泥浆,裤管湿漉漉的,光着脚板,裹泥带水的脚印延伸到很远。不用说,她肯定是从田间地头匆匆而来。把我安顿好之后,又沿着来时的路,匆匆离开。如是以往,竟成习惯,知道母亲忙于抢工分,知道是为了我们能吃饱饭,所以,我们渐渐不再哀嚎。

    记忆中,母亲没有笑容。那些年月,农村的照明设施很是简单,最早的时候,只有煤油灯,而且家里也常常是一盏灯。因为,煤油也要花钱。无论是静坐灯下看书写字,还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火锅,印象中,都是母亲认认真真、反反复复跟我们讲节约、讲努力、讲奋进、讲成功之类的话,并没有太多嘻嘻哈哈、玩笑打闹。所以,说是没有情趣也罢、生活枯燥也罢,总之,就是不见母亲笑容。而她,在反复交代完一切之后,基本上就歇灯休息,从不看具体时间。当然,一般都不会很早,因为她还要收拾屋子,还要准备明天的猪、牛、鸡鸭的食料。这是常规。

    也许可以这样说,母亲一脸寒霜,是为了我们能够开心地笑;她一直隐忍不言,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大声地说话;她弯下腰,是在告诉我们,要学会抬头,把目光看向山外。这些,我们不可能一直都不懂!我们也还算是争气,开始的时候,大哥“一炮打响”,率先考入师范学校,在当时,算得上大喜事。因为整个乡镇、甚至紧邻的乡镇,要好几年才出这么一个“状元”。而随后,我们各凭机缘、各凭本事,也都“跃出了农门”,我们飞向了山外,我们翱翔在了山外湛蓝的天空!我们虽然没有成就什么伟业,但是,按照母亲一直以来的教诲,我们发誓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所以,我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幸福的。有母如此,夫复何求?

    母亲小学未毕业,文化基础却不差。因为父亲是一个文化人,而且也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平时说教之类,都是父亲在发言,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度以为母亲几近文盲,甚至都不怎么去考虑她与文化的联系。

    直到偶尔农闲时,母亲拿出一本《西游记》在树荫下翻看,我们才靠过去,看看她是看文字还是看里面的插图。母亲看得有点慢,但却很认真,我们将信将疑。父亲似乎想解除我们心里的疑虑,便半开玩笑地指着书本上的一些词句考问母亲,母亲偏着头看向我们,一脸认真地说: “这些词语我都不知道,我看什么书?”随后读出来,并简略解释字词的意思。我们看她说得有棱有角,本是信服了,但出于某种心理,便一哄而散,母亲,也不以为意。

    母亲是非常顾家的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已经在乡镇学校代课七年的父亲要去县城进修,时值我们兄妹四人上学的年龄,家里也刚分到土地,母亲一个人挑起家庭重担,压力巨大。但是,为了我们、为了父亲、为了这个家,她没有怨言,只有更加的忙碌。我不太清楚母亲是怎么扛过来的,但是,让我沉重的是,那两三年,从来不喝酒的母亲,竟然常常在饭前喝上几口。母亲话很少,喝一口酒,扫视我们一眼,把头转向小窗外,身子似乎凝固。大哥似乎稍稍明白一些事理,匆匆吃完饭后,就拿着书安静地看着。母亲于是情绪缓和了,我们不自觉效仿大哥,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熬过寒冬黑夜。

    后来,父亲学成归来,被安排到镇小学任教,成了体制内的人。不几年,改行到政府部门,之后又调到城里,总之,就是一个早出晚归,甚至十天半月回不了家的人。我们那时不是很懂事,也不太明白工作应该怎么做,所以,即使不常见父亲,也觉得可以接受。可是,母亲一个人独守山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样走过,我实在无法想象她的内心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我也曾问过她,辛苦了一辈子,就搬到城里去过嘛。她幽幽说道:“你们也都刚成家,各方面都困难。我在家里做点农活,你们缺粮食蔬菜,还可以来拿点,可以减轻家庭负担。”我一时沉默,说实话,我们不差这点东西,我们在市里、县里都有房子。但是母亲既然这样说了,想必她也有自己的考虑,老人的事,让她顺心最好。于是,我们也不再劝她,以至于到目前为止,母亲一直就生活在农村老家。不给别人添麻烦、不拖家庭的后腿,似乎就是母亲为人处世的原则。自然,也是母亲的品格。

    为了生活、为了工作,我们飞向四面八方,年过古稀的母亲永远是那句话:“在外面,注意安全。”很多时候,我们一直不以为然,我们来来去去,一切正常,没什么可担心的。直到我骑车摔倒,母亲凝视我的惨状,长久,一句幽叹: “不注意点,摔成这个样子!”我有些难过,也有些触动,我们出事,也许心里可以接受,但是,年迈的母亲,未必能接受。如果我再稳沉一点、如果做事之前能想一下母亲、想一下家人,或许,很多事故都不会发生。

    于是,我学会了凝视母亲,我看到了她两鬓的白发,看到了她眼角的泪水。我们是她的子女,亦是人之父母,我们本就应该相偎相依、不离不弃。

    时光荏苒,我们跨过了不惑之年龄,母亲也年近古稀。我们还未来得及看母亲青春的模样,就见到了她苍老的容颜,那种苦楚,无法言喻。我们也知道,人生老去是自然规律,然而,想到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依依不舍把我们放飞,默默耕耘了一生,而今驻立村口望儿归来,我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在兄妹四人,我最让母亲操心。不是我最笨,而是我“聪明”过了头。

    首先是中考失利,心情跌落低谷,可母亲并没有有放弃,在她心里,所有的孩子都一样优秀。时至今日,数十年过去了,我都还记得,母亲深夜起来为我收拾行装,把我送到村口,看着我登上高中求学的列车时的情景。

    一个无言的农家妇女,一个心里只有孩子、家庭的女人,我不敢想象,是怎样的一种坚韧,才能让她做出这样的举动。看着母亲风中凌乱的发丝,看着母亲一如枯柳的身影,我发誓:学不成,誓不归!

    我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顺利完成高中学业,顺利考入了师范院校、

    顺利毕业。刚参加工作之时,我心性不稳,常常好高骛远,靠着舞文弄墨的一些花招,辗转各单位,终不得法。母亲没有埋怨、没有批评,一如既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收获的一堆堆玉米、一筐筐稻谷告诉我,立足实际、立足土地、精心耕耘的重要性。她总说,凡事尽人事就行,是你的,早晚会来,不是你的,抓不住!我深思了很久,顿时幡然醒悟。为了铭记这次顿悟,我把笔名改为“耕者”,耕者有其田,“耕者”,才有希望。

    母亲苦了一辈子,基本上没有什么爱好。记忆里,还是二三十年前,家里来了一些亲戚,我第一次看见母亲与她们打“扑克”,就打了几把。我们兄妹围在母亲身边,看到了她难得一见的笑容,我们也在幻想,要是母亲一直都这样,那该多好。至少,能短暂地见证她的青春、她的快乐,也很好!可惜,母亲没有再继续,她总是告诫我们,要节约、要努力工作,不要玩物丧志。因为母亲的潜移默化,我们没有沾染上那些与败家有关的东西,我们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母亲是一个传统的农家女,没有轰轰烈烈的人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是,孰轻孰重、孰好孰坏,她分得很清楚。年初,我在村里统计新冠肺炎疫情信息,有一个农民工告诉我,他务工返回村里的日期是十八日,我一时大意,就按照公历记录在案,但是有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农村人计算日子,不喜欢用公历,大多用农历。我当即释然。母亲接着一脸严肃地说:“这个传染病很厉害,你必须整清楚。”还不管不顾,把我轰出门。我冒着寒风,骑车好几公里,终于核对清楚,免除了因时节节点问题给疫情防控带来的不利影响。在寒风中穿行,我没有怨言,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母亲坚持原则,不是母亲谆谆教导,我的很多侥幸做法,怕是已弄出了不少事端。

    人之为人,皆因有情。每个人都只是这个尘世的匆匆过客,只不过,

    有些人,注定是生命的贵客,遇上了“贵客”,要学会感恩。对于我的母亲,我只能说,万千恩情此生已无法报答,我只能努力去做一个好人,让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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