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进城不久,乡下老屋拆除。我在故乡中学教书,便打理老家的几块山坡地,每年种些红薯花生什么的,补贴家用。
前些日回乡,见今春在老家的区壁山上种植的大片红薯,藤枯叶萎,已然成熟了。顺到周围转转,发现区壁山的东北坡,样貌全然改观:早年山坡下的一口堰,踪影全无,杂木封满。童年时,堰岸曾有黄色大石头的,现也无从寻觅。我心一时怅惘起来,要知道,那口堰,我孩子时曾在里面游泳过。
区壁山,是我家南边的一座低山。向东北延伸出的部分,地形有陡有缓,山脚下,有一条从东而来折向南去的河荡,旧年的日子,河荡里的水终年不息流淌着。仰头看,一道深深的沟涧纵贯而下,涧两旁,草坡又陡又险,坡上有很多不知怎么形成的土洞,有些甚至有脉脉的水溢出,濡湿洞壁,我至今也不清楚这水从哪里来。记得一个傍晚放牛,年少的我曾蹲下身子偏头细看其中一眼洞穴,津津有味地看,看到龇牙般的砂石,露显洞顶,也许深处藏有小动物吧,我那时想,而下面沟荡流水声听起似乎更亮耳了。
读小学时,一个阳光明朗的午后,离下午上学的时间还早,我躺在那片山坡的草地上看连环画了。内容好像是强项令董宣的事,我入迷地读着,完全沉入故事情节中去了,现在想来,那个午后的阳光是多么地灿烂啊。
那些美好的时光里,家中的菜地也生意盎然。记得我们常吃的,有一种叫君达菜的蔬菜,祖母常担粪肥浇施,它们也就格外长势好。春夏换季的日子,祖母便将草绿色的君达菜的大叶子,连菜帮一片一片地掰摘下来,到澄澈的堰水里洗净了,用竹筲箕装回,放大铁锅炒熟,洒入红辣椒粉微焖端出,我们孩子吃得满嘴辣麻鲜香,那些金色的童年时光啊。
十一二岁时,一个夏天炎热的中午,懵懵懂懂的我,从老家湾子径向南走,走过满是葱绿稻秧的田畈,越过从山坡蜿蜒来的黄土路,走近区壁山坡下的一口堰塘了。
火热的风吹荡着,翻卷起稻田里的秧苗和田埂上的野草。堰水大约因含泥沙大多吧,黄糊糊的。被毒日晒得身子灼疼的我,脱去短裤衩,摸索走下这黄水堰游泳起来。却有些怕羞和担心,因为堰离黄土路近,怕有人来看见好奇。终是无动静,常见的骑自行车往来的人也没有,我放心了,在水里欢快自由嬉闹,畅心玩水,也渴盼能捉到红色白色鳞片的鲤鱼或鲫鱼。到底没有鱼的动静,我很扫兴这堰的寡贫无物了。黄水堰的东岸,好像有簇绕的篱笆,那是人家菜园的边儿吧,我一时想,然而至今记不清园子里的情景了。记得所庆幸的是,堰水里没令人毛骨悚然的蚂蟥。
中年后,一次陡记起那日的游泳,问母亲黄水堰的来历。母亲说,那地方,解放前曾建有一栋生意红火的榨油房的,不知什么时候榨房倒塌。解放后,是在大兴农田水利的一九五八年吧,将墙基开挖,挖出一口堰,来浇灌山脚下的农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