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之后，秋天的原野仿佛孕妇突然空下来的肚子，松软坦荡，一览无余，接下来要做的是耙平修整再种冬小麦。
响晴的秋日，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去刨地。本来可以请人用牛耕作，但父亲似乎特别喜欢一锨一锨地刨地，用母亲的话说，你爸就愿意下力受累。全家五口人把一块地中的一段分割包围，一人占据一小块，每个据点不必太远，恰好可以呼应，也能够听见父亲嘴里慢悠悠飘出来的故事，还可以和哥哥们打架斗嘴。分好工后，迂回包抄，集中消灭一段之后，再接着集中消灭另一段。这种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灭的游击战术，让我想起父亲毕竟当了五年兵，可纳闷的是，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他在部队的主要任务是喂猪……
那时的土地尚未板结，太阳把刨起的土晒出薄薄一层白皮。父亲刨地特别仔细，把土翻出来，还要用锨拍几下，大些的土块散开了，草根也要捡起来，磕干净土晾在一边，收工的时候带回家晒干当柴烧。
黄豆地里有散落的干豆叶，踩上去酥脆悦耳，有时还可以于枯叶间提溜出一串小甜瓜。刨得累了，把地头遗留的几株半青的豆棵子拔下来，干豆秸架火烤着吃。豆儿蹦在火里，噼啪作响。
拨开干豆叶，有时会看到田鼠洞。父母不停工，却微笑着纵容我们去刨田鼠洞。这活儿不但不累，而且极开心。刨洞之前，先要检查一下周围有没有另一个洞，都说狡兔三窟，其实田鼠也一样，它的洞通常都有后门。后门要有人专门值守。将铁锨往洞口旁一插，掐着腰看着就可以了，仿佛村头站岗放哨的儿童团长。有时刨不多久，后门就有老鼠跑出来，“守株待鼠”的人一声喊打，惊动周围劳动的人们，田鼠基本难逃法网。也有围追堵截，展开人鼠大战，举着铁锨追出去好几条田埂的。
顺着洞的走向刨下去，不多远就会发叉。用铁锨堵上一个洞口，继续进攻另一个洞口。这时候的感觉，紧张而刺激，洞的尽头有不可知的惊险。最欢喜的当然是刨到粮仓，挖出一小堆结实饱胀的豆子。这样的豆子不能吃，煮了再施回地里。
土地刨完了，母亲挥着铁耙平地，父亲坐在横置的铁锨把上抽烟，我们则在松软的土地上走。光脚插入新翻的泥土中，凉津津的感觉，直通头顶，神清气爽。再过几天刨了地瓜，就可以在这块平整好的土地上晾晒地瓜干了。那时候，满地白生生的地瓜片，在秋日骄阳下懒洋洋地晒着，不知道有古往和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