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往事

您当前所在位置:首页 > 新闻中心 > 艺术长廊

辛辣往事

发布时间:2020-08-31  字体:   点击量:次   打印本页   关闭本页   信息来源:义龙新区融媒体中心 作者:查世霖

     “辛”就是辣,“辛辣”,是同义反复的修辞手法。“贵州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我们从小就没有怕过辣。“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对于我们来说,这个提法是不对的。除了“柴、米、盐”三件不能或缺以外,其它的可有可无,以前,生活当中,连食用油都是经常性短缺的,更甭提什么“酱、醋、茶”了。而没有被列入其间的辣椒,却是每一餐必不可少的。我们戏称辣椒为“腊肉”,取其腊字的谐音。早饭时候,邻里之间互相打语,一方问:“你家吃啷子菜?”另一方自嘲地笑笑,回答说:“腊肉!”
    “一天三顿饭,雷都打不落”——这个提法也是不对的。说什么“三餐不济”,其实两餐也时常欠缺。我们以前每天只吃两顿饭,中餐和晚餐。中餐谓之“早饭”。没有早餐那一说,包产到户以后,仓廪实了,才兴起“过早”的。“过早”就是早餐。在佐餐的菜肴里,辣椒蘸水其实比肉还必要。普通老百姓的餐桌上,青菜、白菜“打蘸水”,是一年四季的主要菜谱。这个一点都没夸张。甚至青菜白菜都没有,饭煮熟了,倒半碗辣椒面,放一勺盐,加一点水,辣子汤拌饭,一样果腹。我们的少年时代,每餐吃的大多是两掺饭或者净包谷面饭,辣椒水拌这样的饭,颜色红艳艳,吃起来,胃口大开,爽口极了。吃的过程中,你得狼吞虎咽。细爵慢咽,或者中途停下来的话,那就有你受的了——辣得不行。辣得耳朵聋,辣得双脚跳,辣得眼泪婆娑,嘶哈嘶哈的,话都说不出。辣急眼了,即便迸出一句话,也是“辣(呐)喊”:“辣死我了——!”大人看了着急,赶紧拿起葫芦瓢,从石缸里舀半瓢水递过来,心疼地嗔怪:“哪个叫你拌那么多辣子汤嘛,饭都红了!耳朵辣聋、肠子辣断的话,啷个得了!还不快点喝水解一解。”喝水只能暂时缓解,把水吞下去以后,口腔里火辣犹烈,真是辣火得很。辣得脑瓜子嗡嗡的,头晕目眩,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嘴巴里火烧火燎,实在难以忍受。辣劲过后,人几乎虚脱。尔后,却又通体舒坦。下一顿照吃不误。不是不长记性,而是每顿饭不经过那么一回“火辣辣的折磨”,就“食不甘味”。对于我们来说,真可谓自找辣受。
     被“辣妹子”蹂躏几年以后,十岁那一年的某一天,我到发小家去玩,他的母亲传授给我一个止辣秘术:吃辣以后,不管多辣,往嘴巴里倒一勺盐巴,抿一抿,火辣即止,立竿见影。我回来一试,果然神效,屡试不爽。获得这个灵验的解法以后,可以随时扑灭满嘴辣火,我就更加不怕吃辣了。有时,我特意让嘴巴里备受一番火辣的蹂躏,像酒鬼贪恋酒劲一样,享受那种辣得死去活来的感觉。直到实在着不住了,才往嘴巴里撒盐。就像用干粉灭火剂灭火一样,瞬间将疯狂肆虐的辣劲遏止。
     农村有个词语叫“添饭。”红、白喜事办酒席,有专门添饭的。平日,家中来了客人,用餐时,女主人或者懂事的子女,席间要“眼睛放尖点”,随时关注客人的饭碗,该添饭时就要及时给客人添饭。我们自家人平时吃饭,不用给谁添饭,却要往蘸水碗里“添辣子”。半碗蘸水端上桌,我们哥四个各各争先恐后,拈青菜或者白菜到蘸水碗里“牛打滚”。水牛在烂田里滚稀泥巴,它翻来覆去地滚,不把全身上下滚满稀泥巴,就觉得不尽兴,这叫“牛打滚”。你“滚”一箸菜,我“滚”一箸菜,我们哥四个三两下就将半碗蘸水“滚”得差不多了,饭还没有吃饱。于是,只好又添加辣椒面,再“造”蘸水。一顿饭,得添那么两三回辣椒面才够吃。老爹抱怨说:“少蘸点不行咹?吃辣子像吃饭一样,光吃辣子都要着你几个吃穷哟!”母亲抢白他道:“猪肉么,吃不起呐嘛,多吃点辣子,你也说他们。”一句话,刺激得父亲眼圈发红,鼻子发酸,愣怔当场。那个时候的辣子,价格比肉还贵。人们说:“再贵也得吃!没辣子汤,吃饭不香。”辣椒佐餐,“送饭。”所谓“送饭”,就是有胃口的意思。既然辣子比肉还贵,那为何不吃肉呢?因为,一斤肉能够佐餐的顿数,远不及辣椒,一斤辣椒能够支应半拉月,一斤肉,再怎么节省,也只够吃一两天。我们穷人的观念是,既要适口性好,还要“经吃”。“经吃”就是“着得住吃”,买一斤够吃好久的意思。别笑话我们,这是我们的“穷人意识”。“大吃犹如小赌”,物资太过匮乏,“当家不能不仔细,做客不能不风流”。
     舂辣子用的是盐碓。盐碓又叫研钵,早先的盐碓是一种打制石器。碓窝只有一般的漱口缸那么大容积。研钵棒有很多种,各家的不一样。后来出现了一种生铁浇铸的盐碓,研钵棒也是生铁的,像短而粗的打鼓锤。这样的盐碓是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形制统一,堪称制式。我家的研钵棒有三根:一根是一截断掉的炮杆(打炮眼的钢钎)的残余部分;一根是尺把长的圆钢;后来,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短粗的、黄瓜状鹅卵石,那是很独特很绿色原生态的研钵棒。那鹅卵石长约二十五公分,直径大约十公分,放在盐碓里,“雌雄”很般配,我家一直沿用了很多年。那些年月,每一餐开饭前,都要现舂辣椒面。用盐碓舂辣椒面,发出沉闷的钝响。舂辣子的人被飞扬起来的辣椒微粒刺激得大声打喷嚏,一个接一个的。邻居一听盐碓响,说:“他家已经舂辣子喽——我们家‘冷火秋烟’的,还没开始引火哟!”不知道“冷火秋烟”的“秋”字怎么写才对,总之,“舂辣子”就意味着开饭在即。
      那一年,我跟乡亲们到矿山上,准备做苦工。临到要开饭前,才意识到没有盐碓。怎么舂辣椒面呢?一个姓李的哥们脑洞大开,他砍来一截竹筒,将一头的竹节锯掉,下面留着。然后,把辣子个个在柴灰里“刨脆”,装进竹筒里,再用一根山柴棍在里面用力搅,硬生生将辣椒搅成辣椒面。他的这个办法令我大为惊奇,钦佩有加,我不由赞叹:“噫!你这个鬼老者硬是有办法得很呐!”他不无得意地说:“荒山野岭的,到哪找盐碓去?不想点办法,蘸水都整不成,你几个吃干球吃!”“你才吃干球哟!”玩笑归玩笑,大伙能吃上蘸水,都是托他的福,心里很感激的。
     以前,左邻右舍之间,盐巴辣子都可以互相告借。饭熟菜熟,去口袋里抓辣子来“刨”时,扑了一个空。没了。于是,端上碗,到邻家去借:“我家辣子吃完了,还没去买,先来你家撮一顿去吃了再说。”邻居家研钵里如果还有辣子面,舀了就走;如果没有,就随手抓一把辣子个个,拿回来在柴灰里“刨脆”,舂成辣子面,造蘸水。“刨”糊辣子的“刨”,我估计就是“炮”的通假字。所谓“炮制”嘛。“通假字就是古人写的错别字。”读高中时,我的语文老师如是说。
      现在,物质条件好了,过去那种以辣为“菜”的膳食状况,已经成为历史。虽说贵州人“无辣不欢”,但是,辣椒毕竟只是佐料,而它也是一柄双刃剑:适量食用,可以开味,祛湿,驱寒;过量食用,则刺激肠胃,上火,脸上长疙瘩。把辣椒当“菜”吃的不堪伙食,乃是限于当时的物质条件,不得已而为之。那时的辣椒拌饭有多辣,日子就有多心酸。而现在的“辣”,是调味,是为丰富多样的膳食“锦上添花”。当辣椒成为生活的调味品,而非“主要菜肴”时,说明人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
      愿我们的生活“五味调和”,不再苦辣辛酸。

 
下一篇:载不动的爱

相关信息

    无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