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十里
田园已远
“最后的蟋蟀,刚刚安静”
发芽、凋萎,各安身命。包括一些原本
站累了的秸秆
也会躺下。秋风十里,每一捧没来得及
刮走的流水,都往低处流
水向你借过你的影子
退至水的本身。眼前的水远了
是流走的姿势
弄乱了细节
那个渐行渐远的人,突然转向
想要,从密林深处逃回来
秋风走在路上
铲下炉里最后一锅烧饼
它是看着锯末的碎火,一点一点
自然熄灭的。关闭炉门
向南,一路叫卖
高粱玉米间穿梭
转瞬是一大片开阔地
都拥有了烧饼的余温
最后一个,秋风举过头顶
——两点半又起床了
继续,用油和面,再层层擦油,间或
撒干面粉。偶尔星光落下来
芝麻粒,有的黑,有的白
只带着吆喝上路
秋风不带盘缠。秋风
它可以,吃货
秋风在下
丘陵的秋风往往从胳肢窝掏出来。然后
天女散花
先散给黏高粱地里露出半个头
稀稀拉拉的几棵向日葵
父亲薅苗时执意留下的笑脸
笑脸下面的脖子弯着
弯成只有父亲的黑驴才熟悉的下甩弯
在村口,不用吆喝,所有的果实
都会找到家
秋风开始下沉:棒子落下来
高粱秸秆躺下来,穗子被母亲削下来
谷穗低头,黄豆荚向下耷拉
红薯又下坠三寸
而秋风不等人。秋风是清空的主儿
秋风容不得你家的黑驴
老瞅着那只葵盘,转磨儿磨儿
倘若你现在来,仍能赶上秋天
当踪迹偏移,捋直、调顺
仍来得及。有些行程之外仍有
隐形的行程
但之间的间隔漫长
这是清晨。所有人遥望树梢上的启明
薄露映照万物
破裂时,落叶也会破裂
门房的人,手拿扫帚
来来去去,仍是那些熟悉的路
倘若你现在来,仍能赶上秋天
但先于你洞悉的一切
迫使,另一个人,放弃了洞悉
踪迹逶迤。多年以后
我们又在各自的孤旅中
一些散佚在赶脚路上的伞骨
如今蜕变成一种
奢侈,被人悠然把玩
一株芝麻
根梢是穗。大地上的任何一株庄稼
再没有,比一株芝麻
拥有更多的果实了
一群最小的人民
从低处,一层层托起祖国的天空。
几乎细微到看不见的触须
与一架梯子的木质蹬阶
暗合:小碎步、小角度、小隐忍
不急于攀上,不急于张扬,不急于
摇曳。从肉里抽出骨头
母亲仍怕疏松。吃钙片,吃氮磷钾,吃
草木灰……
如此悠长的婆婆妈妈的日子
邻里相安,柴米油盐
一群最小的人民
爆裂是瞬间完成的。在辽阔处
人民富得流油
母亲继续看好自己的孩子
不跑,不踮
风 衣
只能说这个下午,我站在秋天里
那些稻草人比我温暖
他们内心备足易燃品,鸟儿们衔着火星
谁也不敢用力,擦着这个下午
我站在秋天里——
那些稻草人褴褛的样子看似比我要落魄
却高我一头
谷穗也高我一头
满坡丘陵之间
我的头颅,先于低下
却羞于清点哪一棵是稗草青,哪一棵是谷穗黄
两只手不知所措。
是插兜里还是揣袖里一直迟疑
反正,快五点了,大片的风,一直没刮起来
尽 头
猫着一口井。循着一朵飘水气的云
不愁找不到这口井
不愁,找不到亲人
母亲正忙活栽菜秧
中间隔着黄瓜架,红薯地
因此面目不清
他们彼此看不见
但母亲一直在埋怨
父亲的水流供不上
井沿边的辘轳恣意地、陶醉地
往深处,蹂蹂地美着
却撵不上
水位的四方步
父亲手里的井绳
只好,又接长八尺
蹲 踞
我庆幸。我占了一个好位置
——蹲踞
——蹲踞反反复复
晚秋的腾挪部分,有浅秋的遗痕
我凝重,并讨好草地的一个好位置
几乎不能自拔于苍老,和旷野的干涩
而后,每一根草尖儿都仿佛鸡毛,一根一根
凑成掸子
——稀薄、微细,也就相当于耙子齿
梳理细小光滑的石子
腾出的一小片一小片空白
对抗着虚无。一群人在坡底仰视,他们要等到
蛰伏在草地的空白再度
空缺——
正好盛下我的脚。正好我可以放肆地
蹲踞——两腿尽量弯曲,像坐的样子,但臀部不着地
脚印消失了,消失得
不可触及
甚至,耙子搂过的痕迹,也被掸子,轻轻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