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小山村披上金灿灿的耀眼日光作为外衣。老家前面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后面并不巍峨的山亦泛动葱茏的绿色,屋前屋后皆是天然的音乐厅:白天,蝉爬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唱着专属于它们的节日,仿佛抢麦的唱将,争分夺秒K歌,完全不顾旋律、节奏、内涵,只想通过干吼释放生命的能量。夜晚,青蛙和秧鸡躲伏在稻田里,高亢地回应蝉鸣,不肯示弱,辛弃疾美其名曰“说丰年”,焉知它们不是为了赌气?日与夜交接的傍晚和清晨,各种鸟儿短暂地出场。年月在乡村土地上轮回重叠,虽不曾沧海桑田,却给人们留下了希望。
我的家乡属于丘陵地区,远离大江大河,有一条小河从水田之间穿过。雨季来临之前,农户各出劳动力与蛇皮口袋,装满泥土做成“砖块”,在地势较深处拦腰阻断河流,用于蓄水灌溉秧田,俗称“打堰”。一般来说,每个组的村民共享一处。小河好似竹子,纤细的身子被分成很多节,又像消瘦的母亲,含辛茹苦地养育多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其实,村里还有个由村民集体挖掘的堰塘,面积很大,它哺育着更多的人,后来又修建了水渠。有了它们的慷慨,秧苗长势喜人,稻花香愈浓,稻谷更饱满,稻穗越沉重。乡亲们的生活如芝麻开花般节节高。
细长的田埂把稻田切成一块块,酷似形状不规则的披萨,归属不同的人家。小孩子喜欢奔跑其间,张开双手滑过稻子,带起一阵风,渴望冲出阡陌纵横的田野,成为支撑大千世界的重要成分,而不再是偏远山村默默无闻的一粒稻谷。隔岸的花令人心驰神往,吸引着自己憧憬未知的远方,但总有一天会明白世事比数学课上的方程式难解得多,反而怀念起故乡的稻浪。
外婆的生日在暑假中,让作客更有意义。晚饭后,表哥及邻居伙伴拿出一堆奇怪的工具,是用纸箱包装袋编织而成,两个直径约十厘米、长约五十厘米的筒子垂直连接,此处留着口子,另外两头以特制的盖子封闭。我问:这是什么玩具?表哥说:捕黄鳝的。我更糊涂:凭它也能捉到滑溜的黄鳝?他说:装入饵料,放在稻田埂附近,黄鳝闻香而入,就算大功告成。它们不会逃脱吗?表哥向我展示入口,原来设有机关,易进难出,非常保险。我们手持电筒安置捕鳝筒,随后做着收获战利品的美梦。翌日一早,我迫不及待地开盖验视,果有几条鳝鱼窜动。这里面有稻田的几分功劳吧。
又一年丰收在望。水田是农民的作业本,稻苗是他们的作品,秋收是老师的批语。麦田里的守望者,也守望着稻田,只不过他们朴实无华,直白而用心地俯身于庄稼,没有充满隐喻的复杂心思。假如非要文绉绉地形容,即:稻可道,非常道。土地是紧抓父母的胃的孩子,它若养护不好,别的孩子将随之遭殃,未生长生存于此的人难以想象。家里首次食用新稻米时,爷爷必定盛一碗白米饭放到院子里,敬献老天,用农民特有的语气说:感谢您过去一年的风调雨顺,装满了我们的饭碗。既兴奋,又幸福。
